自夏末来到蜀中,现在已经到了隆冬,一晃已有半年过去了。
蜀中一向气候温润,极少下雪,但是今日也是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出半个时辰,偌大的唐门便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今日恰是周拂的头七,在他过世的第三日,便在大和尚的主持下,进行了火化,骨灰放在一个纯白瓷罐子里,一直放在住所前厅的案台上。
阿瓦古丽不许太过张扬的办丧事,最后只能在前院挂了两盏白色的灯笼来表示一下对已故人的哀思。
替周拂上完这头七香之后,大和尚继续留在前厅念往生咒,他已经念了七日了,几乎没有怎么休息。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一下子就清简了下来,面色发白,眼睛下面一片淤黑色,憔悴的紧。
劳鹭站在前厅里,觉得气氛实在是压抑的紧,纵然没有人大声恸哭,但是一股悲伤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转头看了一眼前院,只见大雪已经将花花草草全部盖上了,那几棵小小的灌木上压了重重的雪,枝桠都被压弯了。
这就是世道,你扛得住,便可以活,扛不住,只能当出世来走马观花一场,快快地就要离世。
劳鹭亦是不知道最近这几日自己是怎么了,徒然生出许多感慨来。
她慢慢挪着步子来到前院的回廊里,用袖子掸干净了扶手上的雪,坐在了上头,靠着廊柱望着这不大的院子。
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响起,劳鹭一偏头就看到了十一。
“十一,你说燕岛有没有下雪?”劳鹭微笑着问道。
燕十一看着眼前的雪景,轻轻闭眼,眼前浮现出一个盖了白雪的燕岛。小虎子、小健在雪堆里跑,一身粉红袄子的小梅子正牵着蹒跚学步的阿迪力站在门口堆小雪人。这样的景致美极了。
“我们搬到燕岛两年多了,却没有看到过下雪的燕岛。”劳鹭一脸遗憾道。
燕十一也是一脸遗憾。他与鹭子常年在外面奔波。去年的冬天,他们正在为那父眼奔走,今年的冬天,他们在蜀中。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恐怕是开春的时候了。
“明年一定留在燕岛过冬。”燕十一说着站到劳鹭的身后,劳鹭疲乏了,往他身上靠着,比靠在廊柱上舒适一万倍。
“这里的事情了了,我哪里也不想去了,我们就留在燕岛上。”劳鹭决绝地说着,语气里尽是满满的决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强调,这样说是在对自己保证,还是对十一保证,亦或是对这冥冥之中不能抗争的命运做保证。
“好。”燕十一柔声道。手抚上了劳鹭裸露在外面的脸,她的皮肤冻得冰冰凉的,仿佛是个冰块雕成的美人,马上就会化掉,自己怎么也抓不住。
燕十一心中莫名地恐惧起来。这种恐惧一直都有。但是来到蜀中之后越来越盛了,他觉得劳鹭会离开,到那个他永远去不了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后世的他,只不过那个终究已经不是他了。
“两位真是好感情。”
在这偌大的唐门里,可以发出这样妩媚的声音的还能有谁?
劳鹭闻声望过去,只见来了三人。正是唐倾、唐蝶、唐冷三人。其中唐冷的面色不太好,他被毒害了已有十日,定然是已经察觉了身体有异,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毒是谁下的?不过纵然他知道了,劳鹭也不会畏惧他分毫。
此情此景,这份情致就这么被打断了。燕十一面色不佳,冷声道:“你们过来何事?”
唐倾不顾燕十一的冷脸,道:“我兄妹三人知道今日是周拂老前辈的头七,特来上柱香,送老前辈最后一程。”
劳鹭见三人皆素服。想到周拂过世那几日,许多办丧事必要的物资都是唐倾三人操办来的,也算是帮了他们大忙了,没有让周拂一代高人临了了没有一点体面。
“你们进去吧。”劳鹭今天精神不太好,朝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继续靠在十一身上发起呆来。
劳鹭这也算是怠慢了他们。唐倾面色无异,唐蝶则是黑了脸,倒是一贯大爷气派的唐冷,恐怕是发现自己成了废人,重大打击之下,竟一句话也没说,就跟着唐倾和唐蝶进了前厅。
“鹭子?”燕十一见劳鹭今天没有什么精神,很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劳鹭怎么会不知道燕十一的担心,只道:“我只是觉得一代解梦世家的掌门人,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临终的时候,儿子都不能来送一程,实在是可怜。”
她说着转过半个身子,抬头看着十一,道:“那时候他知道周宴还活着的时候,那种神情我们是看到的,我只是觉得不忍。”
燕十一摸了摸劳鹭被冻得白里透红的脸,轻声道:“周前辈的苦心我们也是知道的,古语有云,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
“一旦死的重于泰山了,人定当不快活了。”劳鹭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她现在就像是钻进了牛角尖里,越是理所当然,就越是要想,越是想不通,就越是逼迫自己难受。
到最后真真难受了,便一把抱住燕十一的腰,抬头将下巴磕在他的小腹上,眼泪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难受极了。
“你呀。”燕十一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劳鹭的脑袋轻轻拢住。
劳鹭时常这样,二十出头的年纪可以算是老姑娘了,却时不时会忽然抽抽,想一件极为浅显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然后弄得自己非常难受。
实际上她就是心情不好,要撒娇,要人疼了。
燕十一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的一摸一摸的。这个动作原先是他看到大嫂哄小虎子用的,那日正好劳鹭也是这样一番光景,便拿来试着哄了劳鹭,才发现这动作虽然简单,却有奇效,很快就能将她安抚好。
燕十一原本不太明白,劳鹭这个年纪的。好多都做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她怎么会时不时的孩子气。后来听她说了后世的事情才知道,她这个年纪的还在上学,正得家人宠爱的时候。更何况劳鹭已经离开家来了这里这么多年。时常想家伤心也无可厚非,他更是理解了。
有时候看劳鹭像个小猫一样委屈撒娇的时候,燕十一也心疼,他想,如果鹭子可以回家,会不会好些。这种时候,他总是想着,纵使自己不舍心痛,鹭子也还是回家吧。
但是一旦劳鹭好转起来,便会原来那个明媚的女子。他又想,既然她不伤心了,就在多留几日吧。
当然这样只是自己想着,他知道劳鹭的去留全在命数,自己亦或者是她。都是左右不得的。
“劳姑娘真是好福气,看得我真真羡慕。”
又是唐蝶。
劳鹭转头看去,只见唐倾、唐蝶和唐冷三人已经上完香出来了。唐蝶摆明了一副极度的表情,看燕十一的眼神里充满了觊觎之色。
在理教严明的南宋,竟出现了唐蝶这样的女子,也算是奇葩了。幸好她是唐门的二小姐,若是放在普通人家里。光是唾沫就够淹死她的了。
劳鹭毫不避讳地瞪回去,宣誓主权一样将抱着燕十一的手更加拢了拢紧,整个脑袋都要陷到他的身子里了。
燕十一冷眼看着唐蝶。她时常这样挑衅,但是总是停留在口头上和眼神里,比起垂涎自己,她似乎更加喜欢看着鹭子炸毛的样子。像是逗小猫一样,鹭子一炸,她便掩面笑笑就离开了。
燕十一正想着,忽然感受到了一道怨毒的目光,下意识迎着目光对上去。便看到了一脸阴戾的唐冷。
想来唐冷定当是知道自己打晕他,给他为毒药的事情了。
不过唐冷的阴戾转瞬即逝,换了一脸古怪的神色,朝着他勾了勾嘴角,冷笑了一下。
燕十一只觉得有些生寒,唐冷定然是要报复了,自己要小心提防着一些。
劳鹭被唐蝶激起了斗志,情绪倒是好多了,也没有显得那么疲累了,看着雪对着燕十一说起了后世的事情,有的没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燕十一静静地听着。他知道鹭子说的是对家的思念。
头七的仪式直到傍晚才结束,因为一切从简,也没有什么好折腾的。只是众人决定吃素一个月,以尽哀思。
头七一过,周拂的丧事算是彻底办完了。
劳鹭将周宴被阿瓦古丽变相囚禁的事情告诉过众人了,的确他们也没有再见到过他。
还有唐冷那日阴毒古怪、充满报复的眼神。不过他倒是没有折腾起什么风浪来,唐门变得静悄悄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倒是让人觉得不安。
一个月过去了,算日子还有三日就要过年了。
过年是件令人快乐的事情,但是此情此景下,都没有人想着过年。
这一段空闲的日子里,劳鹭将周拂留下的几本经书都看了几遍,受益良多,特别是符箓那一本书。
看了那本书,劳鹭才知道自己以前会的知识凤毛麟角,画来画去都只有那么几种,而符箓博大精深,有许许多多。有驱邪的、聚阳的、隐身的、召唤傀儡的、请神的、镇魂的、压尸的……
而符箓的威力...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