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音几乎冻僵的双脚,红肿麻木,单薄的身子显得尤为可怜,“是。”卑微的应着,只能再撑一撑,每月的例银还要偷偷攒下供给弟弟读书。
想到弟弟,岚音便觉得冷水温了几分,不再刺骨寒冷,身下也停止了流淌,头上的翠花,珠铛垂肩,随着踩踏而一同颤动。
冬日里天黑的早,傍晚时分,都已经黑透了,面对着还有高高一摞的脏衣衫,岚音叹着气,映着昏暗的宫灯,仰天望着月亮。
柔和的月亮宛如额娘的眼睛,慈祥的看着自己。
安谧的紫禁城,飞过一群群神鸟乌雀,聚集在坤宁宫的索罗杆下觅食,那里是紫禁城中的女人最向往宫殿,但一切私欲都隐藏在森森的夜色中。
听着乌鹊的几声孤叫,感受着指尖流动的寒风,足下的刺骨。
岚音闭上双眼,祈祷上苍,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凄苦的伤悲袭来,自言自语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我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姑娘,心如存希望,便会处世淡然,莫着凉了。”岚音耳边传来卓然清华的声音,温暖的黑绒披风落入自己的柳肩。
岚音惊讶的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小太监服的男子,挺拔的站立面前,巧妙的接着自己吟下的诗词,更是真心鼓励着自己。
“你……你是?”岚音胆怯的问道,透过月光,小太监的双眸晶亮无边,虽身着太监服,却毫无太监公公们的卑微之气,相反却是一身正气。
“披上吧。”小太监关切,并未解释,只是将披风围在岚音身上。
岚音感到身前之人如高高的宫墙般挡住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火热的温暖着她娇小的心。
人啊,受尽委屈时,一丁点的帮助都会永记心田。
“多谢公公,奴婢是受罚之人,莫连累了你,请快快离开吧。”岚音四处张望着,她不想连累无辜之人,何况又是帮助她的恩人。
小太监愣了片刻,脸上没有半丝惧怕之意,却添了几分英气,“无碍,这里无人,夜也深了,你还是别洗了,寒气正浓,姑娘家还是要小心身子的。”
岚音心中划过无奈,没有多言,只能给小太监一记苦笑,她怎能不洗,为了顺利的在浣衣局生存下去,她必须撑到底。
轻轻的叹了口气,岚音想到了自己入宫一年里受到众多不公的事情,今日更是被无辜分到最低贱的浣衣局当差,白日里受到魏公公的刻意刁难,宝英的侮辱欺凌,自己已感受不到足下的冰冷了。
所有的委屈一时间涌上心头,双眸中沾满泪花。
近旁的小太监善解人意的轻拍着岚音的后背,“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
岚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泪水,此刻她好想死去的额娘,家中的弟弟,她似乎熬不下去了,借着小太监温暖的肩膀,低声痛哭。
周围依旧静寂无声,清凉的月色下,小太监无半星旖旎,似乎是在感受着岚音的悲伤和无奈,只是让出臂膀,在一旁静静守候。
伊人垂泪,路人陪伴。
偌大的紫禁城只剩下孤独站立的两个人。
“是谁这般对你?”小太监明显的怒气,打破了寂静夜色。“如此苛刻之人,真是恶人。”
岚音的哽咽声愈来愈小,失措的离身,望着面前之人,心中充满疑惑,这是在哪个宫当差的小太监,这么晚还出来办事?又如此强硬的为自己鸣报不平?
岚音抹着脸上的泪珠,她怎能打扰无关之人,只有这一语,便万分感激了。
小太监因离着岚音太近,浣衣的皂水已经弄湿了他衣衫的下摆,肩膀上也是一片氤氲。
岚音急忙从怀中拿出绢帕为其擦拭,“有劳公公了。”
忽而隐约的发觉,门口有黑影闪过,岚音慌乱的解下披肩,心中暗道,绝不能连累他,便压低着声音,“公公还是快离去吧,莫耽误了主子的正经事。”
小太监迟疑着站立在岚音面前,略带思索,并没有接过披风,却拿走了岚音手中素雅的绢帕,默默的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淡淡的熏香在岚音的身边飘荡。
侯在外门的侍卫赵昌,看着走出来的玄烨,摸着额头的薄汗,“主子,利牧师已在东堂候着了,这宫女,奴才必当为主子留意着。”
玄烨透过夜色,望着仍在奋力踩着衣衫的岚音,与赵昌一同消失在茫茫深夜之中。
仍在洗衣的岚音,从此在心中又有了第二个感激的人。
她却不知,她的一生即将改变,她也永远逃不开这幽幽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