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素服送灵一直到了通州港码头才停步。
据说当灵船起航之时,新帝悲痛欲绝,若不是周围大臣们眼疾手快扯着了新帝的衣袖,新帝就要投水追随燕英宗而去了!
李翰林在盔甲外披着缁麻孝衣,暗想新帝为了仁孝的名声,是做足了姿态,唱念做打,赶得上和老情人落玉合演一折霸王别姬了。
燕英宗与先皇后合葬在皇陵,镇远侯又马不停蹄的护送皇后皇子皇妃们入京,“顺便”带上了自己的家眷,等入京之后,他浙直总督的官职就要收回了。
一路上,水陆两军护送着这个庞大的队伍,京杭大运河夹岸有骑兵步兵维持警戒,宽广的河面上还有大小战船保护,不过纵使如此,镇远侯依旧不敢松懈,他警觉的像一头豹子,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在船上的这几天,花槿露几乎不知道枕边人是何时安歇、何时起床,三个孩子或轻或重有些晕船,花槿露留在船舱里照顾他们。这一日早上,她终于空出时间,亲手熬了一罐参汤,打算给丈夫送去。
李翰林的指挥船在另一艘船上,花槿露穿着素服,头戴白纱帏帽遮面,乘坐小船到了李翰林船舱里。
“你怎么来了!”李翰林正看着墙上挂着的舆图,眼睛里的血丝纤毫毕现,一副没有合眼的模样。
花槿露将食盒搁在桌上,摘下帏帽,笑道:“几天不见人影,我——和孩子们都想你了。”
女要俏,一身孝,花槿露素着一张脸,松松绾了个圆髻,肤色比发髻上的羊脂玉簪子还要柔润清透。
李翰林眯缝着贼兮兮的眼睛,勾勒着花槿露宽大月白色衣裙下曼妙身姿,心猿意马起来,可叹国孝期间不得行夫妻之事,在自己家里还能偷偷摸摸几回,可在这情况错综复杂的大运河上,仍是李翰林这种胆色的也不敢坏了规矩。
花槿露从绿釉刻花单柄罐里倒了一盏参汤递过去,李翰林目不转睛,接过来仰脖全喝了。
花槿露纳闷道:“刚炖好的,你不怕烫么?”
“啊?”李翰林这才感觉到从口腔到喉咙到肠胃翻江倒海似的灼热,忙捧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壶咕噜咕噜灌了半壶。
末了,花槿露拿出帕子,给李翰林擦干滴在大胡子上的茶水,难得享受妻子的温柔体贴,李翰林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你有心事。”花槿露突然问道:“你这几天好像很焦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以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这样的。”
触不及防下被妻子单刀直入,李翰林有些发懵,说道:“我。”
李翰林坐在榻上,目光阴沉,“我护送皇上去京城时,除了命魏国公府保护你和孩子,还有命一百名隐卫保护落玉,可最后落玉还是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抢走了,幸存的隐卫追踪到了扬州一个山洞,还动用兵符调出扬州卫所五千精兵围住山头,逼刺客放人,刺客死不投降,也不肯交出落玉求生路,在山洞里布下埋伏,同归于尽。”
花槿露大惊,难怪李翰林会如此焦虑,落玉是新帝心坎上的啊!他死了,李翰林怎么都难辞其咎!
“隐卫挖开坍塌的山洞,找到了落玉,他只剩一口气了,精神恍惚,他握着一个翡翠扳指,唱了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走了。”
这句词是牡丹亭《游园》一折最经典的唱词,或李在将死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在戏台上。
李翰林苦笑道:“好一个多情的杜丽娘,落玉这一走,按照皇上的脾气,估摸一辈子都记得他,既是一辈子记得他,就会一辈子记得是我的失职导致老情人的死亡,估摸无论我为皇上付出多少,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刺,至于这根刺是长进肉里消失,还是长成大树对我从此忌惮痛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花槿露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皇后知道此事吗?”
李翰林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就是另个一个大麻烦了,落玉身边有我的隐卫,也有皇后的眼线,这个皇上都是知道的,他们夫妻两个也心照不宣。落玉被刺客抓走时,我的一百隐卫为保护落玉死伤大半,可皇后的眼线并没有出手相助,之后也没有去东宫求救。”
花槿露默然片刻,而后说道:“如此说来,落玉的死若传到皇上那里,皇上对皇后也会……心生不快吧。”
李翰林点头道:“我十岁就结识皇上,对其禀性有所了解,皇上他,并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但是他确实是比其他皇子仁厚,又喜欢顾全颜面,所以我推断,他得知落玉之死后,肯定不会当即迁怒于我和皇后,但是心里……唉,当时我本来向皇上进言,说干脆将落玉藏在我们熙园里,有魏国公府精兵强将保护,肯定能确保安全。”
“可是皇上说,落玉喜欢自由自在唱戏,不愿被关在院子里金屋藏娇,还是不要拘禁他,多派些人保护就是了。我只好挑了最精锐的一百隐卫,可依旧防不胜防,落玉成了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