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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我心底的百转千回,自我回来以后,四哥一直都是很高兴的,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希望我回来的。
我一觉醒来,下意识便去寻找四哥,一番张望下来,却没见着他的人影,我心里有微微的失落,瞧不见他,我总是无法安心。
我披了一件外衫,光着脚下了床,向书案走去,却见他伏在案牍上睡着了,手里仍松松地握着朱砂御笔。
他一脸倦容,气息微沉,即便是睡着了,眉宇间依旧锁着,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我心里狠狠一疼,将御笔轻轻拿开,探手解下外衫,轻轻展开了盖在四哥身上。
我刚将衣衫盖在四哥身上,他便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里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慵懒,“旭儿怎么起来了?”
我淡淡一笑,扶着他的手臂,道:“还是吵醒四哥了,去床上睡吧,你太累了。”
四哥回我一笑,双手撑着书案想要站起来,却在目光触及案上那一大堆奏折之后顿住了,默然片刻,苦笑道:“还是不去了,这些折子要紧得很,今日必须批完。”
我心疼地按住他伸向奏折的手,低声道:“别批了,仔细身子吃不消。”
四哥无奈地拿起一本奏折,翻开来瞧了瞧,往我面前一伸,道:“河西大旱,颗粒无收,这是请旨开仓赈灾的折子。”
他说着,又拿起了另一本折子,翻开来扫了一眼,道:“龙川盗匪猖狂,频频滋扰百姓,这是请求朝廷出兵剿匪的折子。”
四哥说着,又将手伸向了第三本折子,我按住他的手,无力地叹了一声,“好吧,我不拦你,只是你一定要当心身子,千万别硬撑着,先到床上小睡一会儿,过半个时辰我叫你。”
四哥摇摇头,一脸担忧地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折子。
我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乞求地望着他,“去睡一会儿吧,一刻钟,就一刻钟,好不好?”
四哥拗不过我,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听你的,睡一刻钟,一刻钟之后记得叫醒我。”
我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四哥往龙床走去。
四哥几乎是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不过很短很短的功夫,他便打起了浅浅的鼾。我坐在床边瞧着他,心里刺挠着疼,这一刻,我庆幸坐在龙位上的人不是我,而是四哥。
世人只知身在高位风光无限,却不知高处不胜寒,享受的越多,需要承担的也就越多。
我就这么一直在床边坐着,定定地看着四哥的睡颜,听着他的鼾声,心里所有的怨气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他软禁我,我也不在乎了。
云旭果真是不会怨云旭晔的,连怪都不舍得,更何况是怨?
可我却万万没想到,没有什么事情是当得起一个“果真”的,正如我此刻还不舍得怪责四哥,下一刻,便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了才好。
我死也没想到,终有一日,我会恨上四哥,恨到巴不得与他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一刻钟后,我准时叫四哥起来,我虽然心疼他,可我毕竟得分清轻重缓急,这江山是四哥的江山,不光他割舍不下,我亦是万分忧心。
我忧四哥所忧,乐四哥所乐,我的情绪本就是与四哥紧密相连的。
我轻声唤道:“四哥,起来了,该起来了!”
四哥模糊呓语了两声,才不情不愿地微微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含糊不清道:“旭儿别闹,自己玩去,让四哥再睡会儿。”
我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好笑地推推他,板着脸说道:“是你让我叫你的,我叫你你却又不肯起来,好,等会儿折子批不完,你可别怨我!”
我一说到“折子”,四哥立马清醒了,仿佛被神雷击中一般,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揉着太阳穴低低絮语,“我竟将批折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误了大事了!”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皇上,该办正事啦!还磨蹭呢,我可不许你熬夜批折子!”
四哥浑没在意我的调侃,暖暖一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不熬夜,不让旭儿担心,这总成了吧?”
我咧嘴一笑,“嘿嘿,你想多了,我可不是担心你熬夜伤身,我是怕我睡着了之后被你吵醒!”
“你!”四哥哑然,哭笑不得,作势瞪我一眼,便朝着堆积如山的案牍走去。
我在一边屁颠屁颠地跟着,腆着笑脸凑上去,我没什么能帮得了四哥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帮他磨墨了。
我是素来不碰文房四宝的,四哥见我主动过去磨墨,惊奇地直挑眉,“哟,今儿个这日头是打北边出来了么?旭儿居然主动磨起墨来了!”
我丢给他一个白眼,凉凉道:“批你的折子吧!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啰嗦死了!”
四哥不以为忤,淡淡一笑,低头专心致志地批阅起来。我瞧着他,心里十分平静,有淡淡的温馨流过。
是我小人之心了,四哥还是四哥,他没有变,只不过我受了太大的刺激,神经错乱了,竟将四哥想得那般不堪。
我心里有小小的愧疚,四哥背负了那么多,那么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我无法为他分担,还累得他为我担心,我当真太不是个玩意儿了。
我站了会儿,有些乏了,磨墨实在枯燥得紧,还很费腕力,我拖了一把凳子过来,把砚台往边上一推,坐在书案一边,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瞧着四哥。
四哥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奏折,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又面带喜色,表情随着折子的替换而变换着,十分生动。
我索性将胳膊横在书案上交叠着,侧着头枕着胳膊凝目盯着四哥瞧。
我与他分别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经历了很多,他也经历了很多,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疼我爱我宠我惜我的四哥,我还是那个全心全意信赖他的旭儿。
等了许久,也没见四哥停下来,书案上的奏折好像批之不尽似的,四哥一刻不停的批,折子却还是堆得老高。
四哥突然停了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气,重复了几个来回,握笔的右手轻轻转动,还用左手按着右肩,轻轻转动肩膀。
我看得心里一阵刺疼,起身走到四哥背后站着,将双手搭上了四哥的双肩,轻轻揉捏起来。
四哥仰起头看我一眼,眼里有温柔的爱怜,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旭儿越发贴心了呢,都知道心疼四哥了,唔……不错,没白疼你这么多年。”
我恶狠狠地冲他一龇牙,手上用了力,重重一捏,“说的什么话,好像以前我就不贴心,不知道心疼你似的!”
四哥“嗯~”地轻叫了一声,叹道:“舒服……对,就是这样,重一点,用力……对对对,好……再重一点……”
我原本是想给他点苦头吃的,却不料竟误打误撞地趁了他的心,他既然一口一个“重一点”“用力”,那我便重一点、再重一点,用力,再用力。
我一下重过一下地捏着,起初,四哥还舒服得叹了好几声,到后来,便成了一叠声的“哎、哎、哎……轻点儿,轻一点儿……”。
我趁了意,得瑟得瑟地笑得十分猖狂,这才肯好好给他揉捏肩膀。
揉了好一阵子,我的手都酸疼了,他也不说停,我哼了一声,甩甩手,一脚将凳子踢到了,蹦跶蹦跶地撒着欢儿往外跑,四哥也不管我,仍旧埋头与满桌子的折子死磕。
我跑到外间,正见归雁在门口守着,我得意洋洋地吩咐:“归雁,去给爷弄些吃的来!”
归雁应了一声,转身退下了。我往门槛上一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哈等着归雁送吃的来。
我实在是太无聊了,虽然有四哥在,可他忙着批折子,半天不说一个字,曦儿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我又不能出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愁眉苦脸地哀叹连连,正叹着,就见倩儿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跑来,离老远就大声嚷嚷着,“七哥哥!七哥哥!我来瞧你啦!”
我一见倩儿来了,顿时来了精神,蹭的一下站起来,却不料站得猛了,头脑一懵,险些栽在地上。我顾不得那么多,扒着门框扬声喊道:“倩儿妹妹,快来!”
谁知,倩儿还没来得及应声,就有一道甜柔的嗓音传来,仿佛一道闷雷一般,狠狠将我击了个七窍生烟。
宁玉一身嫣红宫装,满头珠翠,环佩叮当,一派雍容华贵、端庄大方之态,迈着莲步款款而来,“旭儿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看四嫂?”
我蒙了神,怎么会是宁玉?她来这儿做什么?
我拔腿就跑,反正养心殿是个闲人免进的地方,爷躲进去,这总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