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氏哄得眉开眼笑。
等一个一个都下去,只剩了他和芈氏。他问:"陛下是怎么回事?"
"陛下?"芈氏怔了一怔,像是许久才记起来,"前月,陛下召了兰陵公主进宫。"
"他找她做什么!"
"说是吴主相求,请陛下把皇后还给他。"她说。
这句话并不长。
几个字一个一个排着队传进他的耳朵里,然后从脑子里穿出去,就像风穿过空空荡荡的厅堂,空空荡荡的庭院。他想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他曾经问她为什么不哭。
她说人有的时候,会哭不出来。
很久了,奇怪,他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句话?
"王爷、王爷!"像是有很多的声音在周遭响,争先恐后,嘈嘈,嗡嗡嗡,像挥之不去的苍蝇。
他有些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四周又静了下去,静得连风都只敢蹑手蹑脚从他身后过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知道,她是回不来了。
她肯定已经死了。他觉得心口那个地方绞成了一团。
"你怎么不拦着他?"他问。
芈氏叹了口气,她说:"从前我也劝过王爷,要把公主接进府里来,好歹是个名分——"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和她之间,没有名分。没有缘分。萧南没有休她,她就还是萧南的发妻。萧南向皇帝索要他的妻子,是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别说元明修,就是他当时在洛阳城,又能找个什么借口拒绝呢?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匹夫且不能忍,而况萧南一国之君。
天子之怒,流血漂橹。
他会为她兴兵么?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元明修把她交给了萧南,这一路远去,山高水长。
他忽然知道了为什么消息能封锁得这样好,为什么元明修会惶然西奔,为什么几乎所有臣属都闪烁其词,只与他说:"为什么不回府问王妃呢?"她说:"王妃不喜欢我。"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原来他待她,当真是不一样的。或者是因为他待她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握紧了拳,慢慢又松开来。他该兴师问罪么?她有什么罪呢?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她没有名分,所以她拦不下皇帝,阻止不了她南下,阻止不了她赴死。她没有错,错的是他。
是他。
他把手按在案上,撑住自己的身体。身体这样重,重得像一座山。他想他并不是特别难过,只是心口那个位置,绞成了一团。像是打了无数的结,纠缠了又纠缠,恨不得拔刀斩断了,能痛得轻一点。
"王爷?"芈氏的声音就在耳边。他在无边无际的荒野里。夜色下的黄河,黄河水呜咽,月光滔滔。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黄河没有结冰。如果他回到那个时候,会不会杀了他?他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为过去,无从假设,无从后悔。
"还有别的消息么?"他问。
"什么……什么别的消息?"芈氏茫然。
"你知道的。"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是凛冽如刀锋,割伤她的眉。芈氏抿紧了唇。她知道他知道了,那也在意料之中。能瞒得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他迟早会猜到。她说:"已经……过世了。"
王侯之死曰薨。公主之位,爵比亲王,但是她只说,过世了。她不承认她的身份。
"在哪里?"
"到长江了。"知道她死已经足够,其他,不重要,对她来说。
"尸体……"
"被吴人带走了。"也许是抛在长江里,其实她也不知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竟然从来不知道,她对萧南,有这样重要。也许不是萧南,也许是一种挑衅,也许是别的。他想不下去了,想明白有什么用呢。她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他觉得疲倦。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疲倦。
风在窗户外,刮了整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雪。一年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