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就只剩了嘉敏和谢云然。自谢云然毁容以来,屋里原本就只留下四月贴身服侍,如今四月守在院外,不经传唤,不会进来。半夏也被嘉敏遣开。于是就只有嘉敏,和扑在门框上的谢云然。
嘉敏并没有起身扶她的意思,良久,谢云然扶着门框,慢慢起来,回到座上。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安慰的话多半无用,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特别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嘉敏低头,小饮一口,就听见谢云然问:“三娘……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嘉敏有些惊慌地试图把酪浆咽下去,被呛住,连咳了几声,谢云然冷笑道:“三娘你不要装了,你定然是猜到了。”
“崔十一郎不是佳婿。”嘉敏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也还是文不对题:“退亲是对的。”
谢云然不作声。
嘉敏张张嘴,还是觉得难于启齿,低头再饮了半口酪浆,艰难地吞咽下去,方才轻轻说道:“是,我想我是猜到了。”
谢云然是谢家最出色的女子,她的出色,足以让父母长辈为之骄傲,姐妹服气,兄弟敬重她的学识与见识,然后忽然有这样一天,她从云端上摔下来——那就仿佛是一个神话的破碎。
从来……彩云易散琉璃脆。
退亲,是她步步为营设计的,但是之后,她也是真的没有想过,因为不必再想了。在她看来,等崔嬷嬷的运作有了结果,父亲上崔家退亲,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之后?她没有之后了。
她毁容的这件事,能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她不想在世人怜悯或庆幸的目光中过上几十年,她不想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终身不见天日,她不想从前好的一切,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变质。
这时候死去,在大多数人的记忆里,她就还是从前美丽的、骄傲的,没有缺点的谢云然。
没有尊严的苟活,与干脆利落的死亡。
嘉敏不知道这些想法,在谢云然的心理酝酿了多久,那些一个人静然的长夜里,没有人知道的眼泪。嘉敏前世今生两辈子,都算不得出色,她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滋味,但是她知道从云端跌下来的痛。
“三娘一向很知道体谅人。”谢云然微微笑了一下:“在宫里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
嘉敏垂下眼帘,酪浆浑浊,照不出她这时候的表情。
“我知道三娘为什么只叫半夏给我送东西,而不亲自来看我,所以,我也知道,三娘必不劝我的。”谢云然说。
她是要堵住她的嘴。想必那些话,她都听过千百遍了:“慢慢来,会好的。”
“没什么大不了。”
“比前天好多了……”
这些话,谢夫人会说,四月会说,许大夫也会说,但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要的不是好,不是好多了,不是比前天好多了,也不是“会好的”,她要的是回到从前。没有人能满足她的愿望。
没有人敢把镜子递给她。但是她想要看到自己的脸,总会有办法,平静的水面,光滑的瓷器。
“阿娘问我有没有想过以后,其实我是想过的。”谢云然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给嘉敏听,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样,我的父母不必再为我伤怀,姐妹们也不用受我牵累,至于崔家,崔家落井下石,该有此报。”
嘉敏猜得出事情的后续发展:崔十一郎闺门失礼,谢家退亲,谢云然“蒙羞”自尽,全洛阳会传得沸沸扬扬,谢家人有足够的理由把怒火和伤心发泄到崔家头上,死者为大,崔家为千夫所指。
“要说我没有恨过陆家妹子,那不可能,但是那也怪不到她,谁知道我不能沾海味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谢云然面色灰败:“想清楚这一点,就再没什么可恨的了。唯有三娘你对我好,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实在是遗憾啊。”
“那如果……”嘉敏咬牙,几乎要吐口而出“如果有人知道呢”,话到嘴边,忍了又忍,终于只呼出一口气。
——她想要激发谢云然的生志,但是真相,就算她敢说,谢云然也不敢信。
谢云然诧异地问:“如果什么?”
“如果我说,我希望得到姐姐的报答呢?”
谢云然微微一怔:“三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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