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取出一些详尽的身世资料,足以把向来天塌下来都不当一回事的毛丰源和胆大妄为的唐奥运吓住了。
那是一个组织的实力重心。
四楼是娱乐中心。
唐奥运现在掌握了那儿:那儿其实也是所有的“兄弟盟”的弟子徒众趋之若鹜的地方;他主掌了那地方几乎就等于控制了大家的心。
三楼原是发号施令的总枢纽。
不过最近传闻柴少云愈渐病重后,那儿似已少见柴少云和重要人物上去开会,也鲜见有命令自那儿下达了。
命令反而多出自唐奥运之口。
唐奥运在设宴摆筵、宾主共欢后下达的命令,往往很有效,很多弟子帮徒都乐意服从:因为其利益是明而显见、快而实惠的。
只不过三楼仍由柴少云主掌,虽然,尽管已罕有人见得着他怆寒瑟缩的身影,但毕竟仍是个名正言顺的总坛。
今天,他们却见得着他。
他们一共五人。
他们是:夏老二、杨华新、白大夫、张吉庆、李祥。
而他只有一人。他当然就是:上海滩第一大帮:“兄弟盟”总瓢把子:柴少云。
夏老二垂着头,神情很恭谨。他虽低下头,但却抬着眼,观察这个不住呛咳,肺叶如老而急速的风箱不住抽动,全身不时痉挛不已的主人的病情。
他心头是感慨的。
当年“兄弟盟”里的“四大金刚”,而今薛老三丧命在莫老四的背叛倒戈下,“王老大”郭山凤与自己毕竟格格不入,仍在这儿服侍苏公子的,就剩下自己这个老将了!
他已感慨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他也等了好一会。
杨华新已报告完毕了好一段时候。
杨华新刚刚报告完近日唐奥运的种种嚣狂举措。
还有他砍掉了的那棵树。
那棵代表了“兄弟盟”万世不坠、由柴少云亲手植的、也是柴少云最心爱的:树!
听完了杨华新的报告,柴少云只懒洋洋、病恹恹拥着他榻上的玉枕,无可无不可地问:“你们认为该当如何处置?”
他总是喜欢先听听别人的意见,但等到真正执行和下决定的时候,他绝对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赞成或反对。
夏老二突然躁烈了起来:
“杀了他!”
“为什么?”柴少云倦倦地又问。
“再不杀他,他就会先杀了你,夺了位,毁了‘兄弟盟’。”
柴少云似并不意外。
他依着枕,转向杨华新,问:“你的意见呢?”
“篡位夺权,尚在其次,”杨华新深思熟虑地说,“但只要唐奥运主持大局,必将我们的力量全依附支持方树铮,这样一来,上海滩里的江湖势力,再不能节制这一位无恶不作的大汉奸了。”
柴少云沉默了一会,仍低首看着垫着他腰膝的那方玉枕,然后才幽幽地道:“那也不然。上海滩里的高层实力尚有柴老先生,市井江湖,也还有‘伟华二党’的势力。”
他悠悠地道:“再说,有方树铮的撑腰,盟子里的哥儿们不是不忧出路,而且还定必声势日壮吗,这何乐而不为呢?”
杨华新凛然道:“可是方树铮当权,民不聊生,一味巴结东洋人,不惜出卖国土,且暴徵聚敛,鱼肉百姓,若再让他当道十年,又无节制其横恣暴虐之力,国家恐怕真要国无义士、祸亡无日了!”
柴少云低沉地说:“但那是国家大事,我们只是江湖中人……”
夏老二大声截道:“江湖中人也有江湖规矩,江湖中人更讲究江湖规则。咱们枪尖杀敌、刀头舐血,走的是道,行的是侠,有所为的为,有所不为的不为,跟着方树铮尾巴欺压黎民百姓,咱们宁肯回家耕田也不混了!”
李祥一味地说:“是,是,说得对……生死不足惜,威武不能屈。个人存亡事小,家国兴衰体大……”
柴少云瞄了他一眼,只倦乏地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夏老二垂手、垂首、紧跟了一句:“一切只等龙头下令……”旋又跟前了一步,低声道:“这是除奸的好机会,一旦错失,良机不再,祸悔无及。”
“那种人,他想飞,”夏老二狠狠地道,“咱们就把他射下来!”
大家在等柴少云下令。
就等柴少云一个命令。
“通知下去,下月初五,我在四楼设宴奖励唐奥运近日的业绩功勋。”柴少云终于“下令”:“我认为,二弟把大伙儿带到一个更好的方向去,这点我以前做不到,值得嘉奖、称道。宴由我设,人可由他来请。”
他却是下了这一道“命令”。
听了柴少云的“命令”,杨华新很有点感慨。
他的感慨之深,绝不下于夏老二。
当日跟在柴老大身边的“四大金刚”,固然只剩下了常影踪沓然、神出鬼没的“王老大”郭山凤,以及日渐耆老、忠心耿耿的夏老二,但当年恒常贴身保护柴老大的:蔡亮已背叛身殁,黑子亦遭暗算身亡,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了。
当年的柴老大,何等威风,而今,却终日与枕褥为伴。
他的心情也不好过。
他负责“通知”唐奥运。
他拿着那张帖子,重于千钧,觉得自己实在已老了,过时了,甚至运气也变坏了。
唐奥运接过帖子的时候,那甜美的长发裸足姑娘,仍红唇烈艳、玉指飞纤地旋舞不已……
唐奥运叫人拆帖。
拆帖的是易南千千。
他显然很小心,也许是怕帖里有迷药,或是有毒……
当他知晓帖子上的内容时,确也皱了皱眉头,咕噜了一声:“闹什么玄机嘛?”
易南千千目光一转,低声但重调地问:“大哥去吗?该去吗?”
唐奥运目光转向李祥。
李祥把听到的早已向唐奥运说过一遍,所以,他现在只说:“我看,柴老大对大哥还是信重有加,没什么防范,不如……”
易南千千却不同意。“这可能是个圈套,”他说,“去赴约太冒险。”
两人正要争辩下去,唐奥运却漫声道:“要知道真实的状况,何不问一个人。”
“谁?”
“白医生。”
白医生一向为柴少云治病,已逾十一年,只有他最清楚柴少云的状况……尤其病况。
白医生给唐奥运“请”了过来,初不虞有他,但等唐奥运问明了什么事,他才凝住了笑,像给一支筷子插入了咽喉。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说。
唐奥运叫了两个人来。
然后他便推说有事离开了那儿。
这两人一来,才动了两下,白医生便不得不说了。
这两人也才动了两下手,白医生已只剩下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已给强迫吞到自己肚子里去了、四只手指都没有断,只是有的烧焦了,有的焖烂了,有的给钢针连指骨直贯而入,有的给压扁成了肉渣子,有的是肉完好无缺但骨头已给挑了出来,有的还真没人敢相信那原来居然、竟然、赫然是一根手指!、半片耳朵,另半片给割了下来,捂在另一只耳朵上,里面放了一支鞭炮,嘣的一声,血肉横飞;白医生虽然另一只耳朵聋了,但还有一只耳朵听得见耳腔里充血的声音……他们也没有毒哑他,因为正是要他听得到问题,说得出答案来。
对这两人而言,这回下的已不算是毒手。
主要是因为唐奥运念旧。
唐奥运也挂过一两次的彩,生过一两回的病,白医生毕竟下过药医好了他:至于他请来用刑的两人,当然就是他上次请去李府的毕恭、毕敬两人。
对于用刑,他们两人,一向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