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梵音寺一战之后,他整个人已变似一支箭。
举手投足、一招一式,无不是箭。
直射之箭。
怒飞的箭。
这一来,他的胸襟反而坦荡了,为人也直率了,反不似以前的深沉性子。
他现在要杀钱二。
可是毛丰源不让路。
他拔剑。
他拔剑挡这一箭。
雪,又开始下了……
飞旋而降。
细雪。
毛丰源又接下了上官云一箭。
两人都陷落于冰淖里。
毛丰源这次不再是嘴角淌血。
而是吐血。
殷红的血。
但上官云所处身的冰雪都染红了。
鲜红的血。
两人都受了伤。
伤势不轻。
虽然谁都还没有击中对方,但伤势已不能谓不重。
钱二一击不成,已马上跑了。
他要去通知龙太爷、飞少爷这些人。
郭天豪追了过去。
他要制止钱二这么做。
上官云怒叱:“你为什么要救他?有什么动机?”
毛丰源反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上官云:“他是我的徒弟,我要杀便杀!”
毛丰源:“你只是他的师父,不能要杀就杀!你既可随意杀弟子,弟子也可以率性杀你!”
上官云:“那你为啥要救我?”
毛丰源:“我要杀你,就得公平决战;这是江湖道义,也是江湖规矩。身为江湖人,不能不遵守;既是江湖人,不可以不义!”
上官云狂笑了起来。
他全身发劲,运劲于臂。
他的手臂变成了一支箭。
劲箭。
他一箭就向毛丰源“打”去。
不是”射”,而是打。
他的“箭法”已冲破了一切界限。
他的“箭”也突破了一切限制。
他的“箭”已无所不在、无处不是。
或者说,他的“箭”已不是传统上的箭,而是他自己的人,和他一切武功、精神、体力及技法的合并。
打酒的人未归。
谁家檐下,有人打马在雪已覆盖了的青石板上路过,蹄印旋即消失于不停而降的雪花里……
酒热了未?
旅人累了没有?
古都城关在望,那儿有没有你的、我的、江湖人的家?
那媚目女子怀里的刃,给体温暖起来了没有?
箫声凄其……
毛丰源这回刀剑齐出。
刀剑相架。
格住一箭。
几棵枯树新芽未露。
白茫茫一片雪地真干净…
两人翻身、趴倒。
雪碎。
冰裂。
两人浮在冰上,一时立身不起。
他根本不必站起来。
因为,他整个人变作了一支箭。
一支“专门射人心的神箭”。
他拟全力一击。
全身一搏。
他就是箭。
箭便是他。
就在这时,毛丰源袖里,突然疾掠出一物。
黑影。
就在上官云全神祭起杀着之时,突然,这一物急取他的左眼。
鲜血四溅。
上官云狂吼一声。
这时候,他本来可以做一件事。
继续发动,一气搏杀毛丰源!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反而停了下来。
整个人都松驰了下来。
然后反手一掌,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毛丰源想去拦着他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
他说:“你终于给你大伯报了仇。”
毛丰源:“你刚才大可以最后一击,杀了我的。”
上官云:“我两目已瞎,众叛亲离,活来何用?自明山一役,我受柴老三杖击重伤,功力实只剩一半。今天中毒在先,负伤在后,双目失明,活下去,还剩什么?不如一死。反正、我这些个日子,已和小魔女恩爱逾恒,快活过神仙了。你刚才二度救我,于我公平决战之机,而又让我有止血疗毒之机会,我宁可死于你手中。我不是说过的吗?三招杀不了你,我会解决我自己。这对招子瞎了,我心里可清楚得很。”
他逐而长叹道:“我这辈子,都追不上柴老三了,真是既生柴宏柱,何生上官云!”
毛丰源一时不知说什么、如何说是好。
上官云却突然抓着毛丰源的手,在他手心塞人了一物,道:“我反正已快要死了,这是我花毕生时间、精力才练成的‘神箭’功法,你收着吧,好好练,总有用的。”
毛丰源连忙一挣,急道:“我不能……”
上官云沉声道:“你是毛老二的子侄,我仍是你的四师叔,你已报了仇,我也送了性命,我的意旨,你岂可抗命?再说,你练神箭,可以除好诛邪,行侠仗义,杀掉那些诸如飞少爷那干大逆不义之徒!”
毛丰源垂下了头。
他忽然感到后悔。
为啥要报仇?
何必苦苦报仇?
眼前这人,真的是该死吗?
这个师叔、真的是该杀吗?
他很迷茫。
上官云苦笑道:“别三心两意了,我本就是个该死之人……”
毛丰源见他一口气已缓不过来了,忙道:“你别说话了。”
上官云这才见一丝喜容,隐现在满脸披血间,更为可怖。
这时际,细雪下得更密了。
远处的古都城堞,已几乎望不见。
箫声却转而悲切。
毛丰源凝神,终于看见风吹雪影中,在枯枝上,遥遥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稚艳的神容里流露着恨。
还有怨。
她是望着上官云的骸尸吹箫的,仿佛在为这天地间曾叱咤风云的一代雄豪如此凄寂死去,而奉着挽歌悲曲。
她就是小魔女吗?
这一瞬间,毛丰源宛觉自己已过了百年,已梦了百年。
百年如一箭。
且带着少许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