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爆炸”不是炸药造成的。
炸药无法有这样的功效。
至少这在当时办不到。
柴老先生纯粹是用内力达成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这一杖的威力,既不必刺在要害,甚至根本不必刺到敌人身上,只要爆炸了开来,其威力已足以粉碎敌人、致敌死命!
爆炸发生了。
上官云避不掉。
但他的“最后一箭”已射了出去。
箭仍疾射柴老先生的心胸。
这时候,柴宏柱的一掌,却以拜佛之势,竖于心房之前。
那一箭看不见。
所以没法躲避。
那一箭没有声。
所以不能闪开。
那一箭连空气也没有惊动,但它却明明是破空而至。
那一箭……
就钉在柴老先生的心房上。
但柴宏柱那儿已直竖了一掌。
那一箭就射在他掌沿上!
这一战结束。
结束得极快。
甚至颇为突兀。
只留下了残局:上官云在爆炸甫起之时,破窍飞遁,沾了血迹斑斑,得保残身。
可是,这一杖“惊艳”在他身前,他得保残生,也决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所以他立即飞遁。
临去前还向要拦截他的郭天豪动手:那是“拳打脚踢,一招二式”。
一招便迫开了郭天豪。
二式封住了一切敌人的追击。
他一面急遁,一面恨声,嘶声,哑声喊:“柴宏柱……我们没完……”
柴老先生一手抚胸,惨然倾首,也喃喃地道:“我们也完不了……”
他也没完全占便宜。
在他前胸穿了一个洞,虽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但那种箭穿的痛苦,依然痛苦,而且还更惨烈。
此外,他的左手掌心,钉着一支箭。
他重创了上官云。
但他自己也不好过。
所以他已无法追击。
他心里疼。
可能就是这阵心痛吧。反而使他忽然想起了一些过去了的同时也湮远了的事:他和毛祖强、上官云一起拜在义和团门下……
他们一齐不分寒暑,咬牙苦练……
他们一同闯荡江湖,并肩作战……
他们一道快意恩仇,长街械斗……
他们还在一起痛饮碎杯,用主持正义的手来爱抚女人……
可是,却有这样的一天,他们已彼此再不相容。
甚至为了打击对方,所以才互相生出一种燃亮自己的热情来。
自从义和团被灭,彼此有了不同的际遇,他们就不再是好友,不再是同门,更不再是兄弟。他们是仇敌。
何必呢?
为什么人总善于内哄?
国家之所以积弱至此,也因为只勇于内斗,把对付敌人的力量集中来对付自己人,这是值得羞惭的啊!
是以,柴老先生忍不住向夜穹猛地喊出了一句话:“四弟,你要是肯弃暗投明,发奋向上,你的伤我替你治,我的位子可以让给你……”
夜空中也传来了一阵呜咽。
就像是一头伤足的狗。
英雄无敌的上官云,负伤的时候,也只似一头流浪而惨淡的犬只不成?
“柴宏柱,你说的轻易。要堕落太易,要进步却很难。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唯一做的就是碍着我的前路,今儿就算你真让路给我,我也不习惯,除非我自行把你清除!你别假惺惺。装好人了,我恨你,我看透了你,你心里要对付我,但又要做好人。你只要屹立在那儿,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恶毒的谴责。我残忍是因为要在上爬,你残忍却要当好人!柴宏柱,你休想我服你,我只要恢复过来,这辈子,我仍然为对付你而活……”
语音迄此,兀然而绝。
也不知是说话的人突然走了,说不下去了,不说了,还是倏然没有话说了。
对着月影,柴老先生静下来,苦笑。
上官云的话,仍在他耳畔索回。
句句都似他心里的话。
但他仍是那个痛苦的他。
也许,没有故事可以教训得了人,除非是自己能够憬悟什么。或者,也没有什么话可以改变得了谁,除非那句话正好是心中那一句。更重要的是,上官云这一番话,使他更深刻的体悟到,人确是那一种边说大家何必苦苦相斗,边又斗个你死我活的那类动物。
一种比植物还不如的“动物”。
然而,他自己,究竟也是不是这一种“动物”?
或许是真的,上官云这些话,不但是骂他,也骂中了他,骂醒了他。
他心底里是不是也确有这样潜伏着的魔性?
他黯然。
他叹息。
人与人的斗争中,怎么总是以为自己是对的,而别人一定就是错?
他看着自己纵横复杂的掌纹,背影十分苍凉。他身旁有伤重和伤逝的人,梵音寺残垣塌在那儿,那是一座荒山的岭上,大地非常荒凉,月在天边渐西沉。
睿智如柴老先生者,也没预料得到这一战对日后的影响。
连上官云也意料不到:这一战不只于他和柴老先生的生死交战,而影响也决不止只在他俩人身上,甚至不仅在此时此际对上海滩的江湖将有重大影响,连同日后的上海历史,也为之完全改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