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忽然来了一批人。
有的从大道东来,有的自北大街来,有的从前街口踱过来,有的自南街口转过来。这些人都来得很从容、很镇静、很笃定、很安详。
他们有壮的少的、男的女的,也有高大的、矮小的、俊伟的、丑陋的、强壮的、美丽的,但他们只有两点相同处:
人人手里,都抱着一个长形的布制包裹,包裹里明显包裹着刀棍之类的武器。
人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各式各样的帽子。
这样一干人,在东、南、西、北四面出现,全往中央靠拢,不徐不疾,但速缓有致,等于包围了这“市集”,堵截了这个阵势原有的威力。
这本来是如同棋盘一样绝好的布阵,但忽然堵上了十几子棋,一下子,把原来的优势破坏无遗。又像一幅画,留白处本有余韵,但一下子来几记大泼墨,把空白都堵死。
这干人三五成群,相继出现,“市集”里的人面面相觑。那些头戴帽子的人,有的走向鱼贩,有的迈向菜农,有几个往肉店包抄,有两三人却向剃头的老板那儿“光顾”。总而言之,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目标”和“专职”。
这菜市场里头先伏下的“振新堂”高手,至少有九十人,这一群戴帽子的人大约只有二三十人,但这些人一出现,便形成一个分明的局势:菜市场里的人被戴帽子的人包围了。
菜市场里的人莫不变得紧张了起来。
连站在菜市场前的一名汉子,枯瘦得像一只晒干了的柿子,颧骨旁的两道青筋,一直突突地跃动在太阳穴上。
他便是名震上海滩的“振新堂”龙头郭山龙。
郭山龙很愤怒。
他一生很少像现在这般愤怒。
因为在上海滩,值得他发怒的人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唯一恨的人,只有柴少云。
现在他最恨的人,就是柴少云。柴少云居然闯入“振新堂”重地,砍了他们的人,扬长而去,郭山龙一想到这点,就恨不得把柴少云连皮带骨地吞下肚里去。
自己的心腹田飞就曾经这样对他下过评语:“郭老大一旦发怒,就算被一百名手持利器的人围住,但凭他的怒意,也足可把对方惊走。”
这菜市场里伏有九十名高手,全是他堂下精兵,只要等他一声令下,立即可以在一瞬间就把柴少云分成无数块碎肉。
但他并没有下令。
那一组戴帽子的人已经出现。
郭山龙恨得几乎吞下了自己的下唇。
因为那些带着帽子的人来了。
这些人一来,自己和手下所布的阵势,无疑已被击垮。郭山龙心头再痛愤怒,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是夏老二的人!
“兄弟盟”盟主柴少云座下的四大金刚,夏老二排名第二,他手下数十名弟兄今至少出动了一半。
郭山龙知道他若妄然发动,只怕便再也不能恨人,只有悔恨。
更可能的是连悔恨的机会也丧失了。于是他想也没想,调头便走。他怕再留在这里,自己的恨意,自己的愤怒会让自己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一个看来笨头笨脑的年轻人,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越众而出,走向柴少云。
他经过黑子身边的时候,本来呆滞的目光,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他低声地问道:“三儿和大荣死了?”
黑子苦笑道:“蔡亮和地瓜背叛了我们。”
这表情呆滞的人似震了一震,仍稳步走向柴少云作了一揖,道:“大哥,我没来迟吧?”
柴少云微微颔首道:“你没来迟,来得正好。”
毛丰源东看看、西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看来这次又是死不成了,他才忍不住道:“原来真的有绝处逢生、及时赶到的事。”
柴少云淡淡一笑,但眼光里有不屑之意。
黑子瞄了瞄柴少云的神色,即道:“大哥在赴陆羽茶楼之前,已通知了盟里的兄弟,算定‘振新堂’的人会在回头路上截击,夏二哥才能调兵赶来。”
唐奥运“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夏禹,‘兄弟盟’四大金刚中的夏老二!”
毛丰源奇道:“怎么我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你们与人联系?”
黑子道:“要是让你们也能知道了,那还怎么瞒住敌人?”
唐奥运叹道:“说得也是。如果‘兄弟盟’的柴少云贸贸然就去杀敌,世上早就没有柴少云这号人物了!”
毛丰源愣愣地道:“原来你们是要激出‘振新堂’的实力,在此地来一场对决!”
柴少云忽道:“他们来的是郭山龙,还是田飞?”
这次是那看来愚愚笨笨的夏老二答话:“两人都来了,不过郭山龙刚刚已经离开了。目前田飞还留在此地。”
柴少云便道:“好一个郭山龙,看来今天只算是谈判,不是对决了。”
唐奥运在一旁向毛丰源飞了一个眉色,道:“看来这个故事是教训我们:天下确没有侥幸的事。”
毛丰源笑看搓搓手道:“看来这故事早已编排好了我们的角色。”
唐奥运目注远方,又仰天一叹,道:“而且,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毛丰源随他目光看去,便看见一行人袅袅行了过来。
夏老二忽然双目一睁,精光四射的眸子似突然撑开了压在眼皮上的数十道厚皮,像发射暗器一般厉芒陡射,只说了一声:
“郭山凤也来了。”
郭山凤当然是位女子。
在上海滩的黑面上,郭山凤已成了当今几个最神秘、美丽而有势力的女子之一,这三个特点,大都能教世间男子动心,至少也会产生好奇。
在传言里,有人说郭山凤才是当年手创“振新堂”的人,在将“振新堂”做大了后,郭山凤自知在才能上不及郭山龙,为光大“振新堂”,故将老大之位禅让。
唐奥运当然知道“振新堂”有这样一个郭山凤,他曾向人探问过郭山凤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人只能苦笑道:“‘振新堂’里有三个人永远也无法让人了解:一是郭山龙,没有人了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因为他不让人了解;一是田飞,只有他了解别人,没有人能了解他;一是郭山凤,她太容易让人了解,不过,你很快就会发现,每个人对她的了解都不一样,看她要让你“了解”她的哪一面,你就只能“了解”哪一面。”
唐奥运听说过郭山凤,也想见见郭山凤。
唐奥运是个心高气傲的男子,但纵再才情傲绝的男子,对有名的女子,也会感到有点好奇。
至少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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