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山峰上望下山谷,栅栏院已经拆去了,凡人们的住所渐渐散开,有的甚至挪去了别的山谷,一间一间屋子盖得比以往宽敞高大多了。
曾经的年轻一代已经相继成家有后,明夷立在那里,怀里抱着个孩子,额间笑出深深的皱纹来。
风衷转头要走,看到天边又飞来了青丘的传信之鸟,停下脚步接了过来。
东行生下了一对双生子,整个涂山族高兴地就快要把青丘给掀翻了。
那信的前面语气都很正常,后面忽然很热情,极力邀请她去青丘庆贺孩子满月。
风衷一看就知道后面的话是涂山秀秀加上去的,不用想也知道原因,无外乎是担心她难过罢了,所以特地借着喜事来让她分神。
她抬头远望,天朗气清,夕阳西下,蔚蓝的东海海水上泛着粼粼波光,水天相接处,水红的天光拖拽着雪白的云在浮动。人间虽然复苏了,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有空闲难过。
“小黑。”
小黑正托着既明在手心里玩耍,愣了一下:“啊?”
风衷道:“你以后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向穷奇讨教一下变化之术。”
小黑一愣,转脸看了过去。
穷奇不知道从何处摘了个水润的果子在啃,忽闻“讨教”一说,顿感骄傲,一爪抛开果子,摇身一变化作成年,昂起脖子竖起了一身的红毛,以展示自己威风八面。
小黑收回目光:“为什么啊?”
风衷朝他挤了一下眼,有些揶揄的意味:“这样你就能变化身形了啊,说不定他日能在他族觅得良缘,巨人族也能有后了。你想想,你生得这般高大,万一遇到了喜爱的姑娘,还不把人家生生吓跑了啊?”
小黑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但听她说能让巨人族有后还是有些心动的。何况她难得这么高兴,他都被带着笑了笑,挠挠头道:“那……等空下来再说吧。”
风衷道:“人间已经开始复苏,没什么要做的了,你已经空下来了。”
小黑“啊”了一声:“可是还不够吧。”
“够了。”风衷朝山谷下望了一眼:“人间生机如何,说到底还是看凡人自己。”
她提起龙桑杖,转头对既明道:“走,母亲带你去种树。”
既明从小黑手心里跳了下来,一下跃到她背上:“我都种了好多树了,什么时候父亲能回来啊?”
风衷笑:“种完这棵就回来了。”
小黑闻言皱眉:“小衷……”
他欲言又止,这么久以来听她对谁都说东君会回来,虽然是好话,但说久了难免给别人以希冀,到头来若是一场空可如何是好?
东君是融合了极魔邪物才被封印的,要如何处理那极魔邪物才是症结啊,哪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
风衷如何不知他心里所想,却也没说什么,背着既明踏云飞去,一路往极东高山而去。
途经东海,海面上映出了大片小鱼游动的踪影,远处一群鸟正要返巢,看方向大约是要回蓬莱。
既明趴在风衷背上道:“人间好热闹啊。”
风衷托了他一下:“以后还会更热闹的。”
既明抱紧了她的脖子:“那母亲以后再带我来看。”
风衷顿了顿,侧头道:“让父亲来带你看也一样的。”
既明听闻父亲就要回来了,高兴地直点头。
一直到扶桑树下才停下,既明跳下地来,仰头看了眼扶桑树顶,太阳顿时缩了一下,日光都暗了一分。
他撇撇嘴,朝风衷摊开小手:“母亲,没有树苗。”
风衷一把将龙桑杖重重插入地里:“这就是啊。”
既明疑惑不已,看到风衷朝他点头,才蹲下去扒了扒土拍拍严实。
风衷挥手布下结界隐藏了龙桑杖,牵起既明:“种完了,走吧。”
“父亲要回来了吗?”
“嗯。”
“太好了!”既明高兴地蹦了一下。
晚上他们露宿山头,小黑坐于深谷,背倚山壁,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轻轻碎响,转眼看到风衷坐在那里抱着既明,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亲又放下去,起身朝远处走了。
穷奇爬起来要跟过去,被她竖手制止,示意让它看着既明。
它只好又趴回去了。
小黑觉得古怪,想想还是跟了上去。
等他追到风衷踪影已经过去有一会儿了,旷野里夜风微凉,有了初冬的气息。
风衷的面前摆放着那个封印,下面亮着阵法,她的身上神光熠熠,正在施法。
小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了过去,刚到跟前,看见封印被她以神力强行打开了缺口,丝丝缕缕的煞气弥漫而出,被引着入了阵法死门,她体内的生气送入生门。
“小衷!”小黑一手要去抓开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就地一滚,反而退远了,爬起来时一脸都是惊愕。
风衷松开刚刚掐紧的手指:“没事的小黑,我已经将龙桑杖置于日出之地,可保人间生气千年不绝,这一千年足够凡人重归繁华了。”
“我不是说这个!”小黑被蹲在原地无法动弹,额头上挣扎出了汗:“你怎么办?”
风衷笑了笑,别过脸去继续施术:“这次不用等我了小黑。”
小黑一下呆住了。
阵法渐渐淡了下去,风衷垂下手看着封印,曦光即使在封印中也从未放弃与那邪物较量,也多亏了他这么做,才能让她现在的生气足够解决这邪物。
晨光熹微,封印里金光一闪,钻出来慢慢形成了身影,黑衣凛凛,脸色苍白,有一瞬间眼神居然是茫然的。
风衷瞬间笑了起来,朝他伸出手去,好似很急很赶:“快来。”
他的眼里这才渐渐有了光彩:“小种子?”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她,风衷笑着揽住他的背,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曦光一怔,手上忽的一沉,风衷往下坠去,躺在了他的怀里,他低头时只看到她闭上的双眼,抱着她的双手有些发颤。
小黑身上的禁锢没了,傀儡术的感应也没了,但还维持着低蹲的姿势一动不动:“东君,小衷应该……永久沉睡了。”
曦光恍若未闻,原野萧瑟的风冷成了刀。
她方才说:“我先睡啦,你以后好好的。”
曦光早该猜到的,她怎么可能安然地看着他被封印而不管呢?
朝露润物,日升如常。
主生的神明已经沉睡,大地的复苏却在继续,人世间的轮转在有了秩序之后平和地近乎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