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的这一眼扫来,只觉心头发憷战战兢兢地不敢言声。再一想慕容复方才的那句话,更觉意味深长难以捉摸。
慕容复却并不与他们客气,又道:“方才这清洗包扎的过程,想必几位大夫都瞧明白了。那么,这伤兵营里的众位伤员就托付给诸位了。”
慕容复此言一出,众伤员固然是面如土色,大夫们也纷纷撒腿飞奔,各自领了任务去为伤员们清洗包扎,不敢再有半句不敬。
见识了整个过程的乔峰只是沉默不语,随他同行的种师道却忽而笑道:“乔兄弟,你这位慕容贤弟绝非池中之物!”种师道是种谔的亲侄,年仅二十的他正值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根据宋时律法以荫补三班奉职而入仕。种家历代从军,这回与西夏交战,种谔便将侄儿调入军中效力。种师道与种谔关系密切,自然见识过他这位亲叔叔独断专行的威仪。然而方才慕容复扫那几个大夫的一眼,那冷酷苛厉的眼神,比之种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种谔久居上位自然威仪深重,慕容复年纪轻轻又是一介白身,能有这般气势,怎能不令人胆战心惊?
却在此时,慕容复也注意到了他二人,这便笑着赶上前来抱拳一礼。“乔兄!”又将目光转向种师道,“这位是……”
乔峰这才醒过神来,将种师道介绍给慕容复认识。他原打算劝慕容复收回那份军令状,只是方才见慕容复为人清洗包扎下手又快又狠,三言两语便压服了一众大夫听命行事。自然也明白到这慕容复性格刚烈,想必写下那份军令状绝非不知轻重,而是对自己有着无比的自信,那么那些劝解的话也就不必出口了。
慕容复不知乔峰复杂的心思,只在心中暗笑他的主角光环。方来军中一日,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便是后世名满天下的“老种经略”,怎能不教人羡慕妒忌恨?
乔峰自觉白操心一场,种师道却有满腹疑惑,当下问道:“慕容贤弟令人打扫营房清洗伤口当真能救伤兵的性命?”
慕容复点点头,缓缓道:“打扫营房清洗伤口,目的都是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细菌滋生引发感染。”
“细菌?”种师道疑惑地重复。
“那是一种极为微小的生物,它太小了,以我们目前的目力是看不出来的。”慕容复答道。
种师道终究不是大夫,见慕容复说得煞有其事也就信了,又问:“那么夜晚安排巡房又是何道理呢?士兵们负伤在身,正该好好歇息养伤啊!”
“如此安排,一来是一旦伤兵的情况恶化,大夫可及时得到消息,二来也是陪伴之意。”慕容复低声道,“这些士兵各个有伤在身,*痛楚难当,若说他们能安然一觉到天明,种兄可信?”
种师道哑然失笑,当下摇头。
“他们战场受伤生死未卜,亲人又不在身边照料陪伴,想必心中正是惶怕不安。若有人夜晚巡房,对他们照料一二,陪他们聊天解闷,心情转好,对身体的康复也大有好处。”慕容复低叹一声,言语中大有几分感同身受。“又或者,这只是小弟痴心妄想,这重伤难救的终究……可这些士卒抛颅洒血断手撅足地在战场拼杀,为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怎能令他们就这么无人问津地走向终点?孟子有云,仁者爱人。小弟这般所为,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慕容复此言一出,种师道已是双眼微红,只向他深深一揖。无论慕容复出现在此的目的为何,但凡他有这样的怜悯之心,哪怕他如今的所为全是为了令他的老师苏轼得到起复,种师道也甘愿配合。
慕容复自然明白种师道这一揖的深意,赶忙回了一礼。“种兄不必多礼,小弟既是孔圣门人,自当身体力行。”
种师道轻叹一声,忽而自言自语地道:“银州一战只在十日之后,只愿有慕容贤弟相助,我军乃是人强马壮!”
种师道话音一落,乔峰与慕容复同时一惊,不由彼此互视了一眼。这米脂一战结束不足半月,种谔便要挥军再下银州。如此心急,他如何会听乔峰一言不要孤军深入?
送走心事重重的乔峰,同样心事重重的慕容复独自一人在营房外站了许久。慕容复虽不懂军事,却也明白这古代的战役与现代的战争大为不同。古代的战役是以人为主角,而人会恐惧会疲惫。米脂一战艰苦卓绝,西夏军甚至将重骑兵铁鹞子也压上阵来。此战之后,宋军伤亡数以千计。即便是经过这几日大夫们不眠不休地诊治,伤兵营中也仍躺着上千人不能动弹。一场大战之后,不仅仅是武器需要修理,士兵更加需要修整。而这些都需要时间,半个月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历史已经证明,种世衡、种谔、种师道祖孙三代各个将种,他们凭自己的战绩为种家在宋军中立下了“种家军”的赫赫威名。种谔绝非贪功冒进的庸才,何以这回伐夏一再行事急躁用兵弄险?
慕容复思绪纷纷,可惜隔行如隔山,怎么也想不明白。正头痛,邓百川已出现他身边劝道:“公子爷累了一日,这天色已晚,不如……”
慕容复闻言,当下精神一振,摇头道:“我自己定下的规矩,我若不能遵守,谁还会将它放在眼里?”说完,便举步转回伤兵营。所谓入乡随俗,慕容复相信比起《圣经》,这些伤员们应该会更加喜欢《西游记》当他们的夜晚读物。<!--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