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依他的性情,大概不会向蒋仲勋需索无度。
果然,蒋仲勋说道:“奕承能吃苦,也有脑子,拿到钱先去读书了。我盘算着,等他毕业就帮他开间公司,哪里知道这小子半工半读,自己就把公司开起来了,后面愣是坚决不肯再跟我拿一毛钱。”
谈及儿子的致富之路,蒋仲勋言语间带着属于父亲的骄傲和自豪。
陆语却不知想到什么,原本舒缓的脸色微凝,她忽然有点难受,“对了,沈阿姨那边怎么办?她应该不知道奕承的生父是谁,如果她知道了,可能会受不了的。”
她带着担忧的话音刚刚落下,秘书便敲门进来,身后跟了位女士。
正是沈素芳。
“我会跟沈女士解释。”蒋仲勋对陆语说着,已经站起身,朝沈素芳略一颔首:“不好意思,把你请过来。”
沈素芳衣冠得体,脸色却非常不好,尤其是一双眼,目光有些微的涣散和失神。她显然看到了那些新闻,已知真相。
苦苦隐藏二十多年的秘密,看似平静得快要被岁月沉没,却在揭开的一刻,波澜骤起,她心情之复杂不是常人可以想象。
陆语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有她旁听,她也从沙发里站起来,说:“那你们聊吧,我先去医院了。”
蒋仲勋和沈素芳俱是点了点头。
从那幢直耸天际的摩天大楼里出来,陆语没让司机接送,一个人沿路走了走。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也需要沉淀一下。现在尘埃落定,只差唐奕承醒来,以及……抓到梁梓行了。
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她眯起眼睛。
梁梓行,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日光刺眼,收回目光的那个瞬间,陆语在无意间瞥见街边的药房。她算了算上次经期的日子,迟疑一下,她走进去买了个东西。
她怀过孕,自然有点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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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神贴面,唐奕承这一觉睡得很长,也做了很多梦。
断断续续的梦境中,全是些残缺不全、支离破碎的旧日时光……
他仿佛又回到了彼时的纽约,那会儿金融风暴刚过,市场不景气创立伊始,员工不过几人,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八个小时,日子过得简直比在那间小地下室里还辛苦。每次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拿出陆语的相片看看,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啊,他早晚有一天会混出个人样儿来,让她后悔曾那么绝情地抛弃他。
爱与恨,孰轻孰重,在那样艰涩隐忍的岁月里,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就是那么个人,那么点执念,让他撑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分不清是偏执,抑或执着。
商场如战场,只有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唐奕承在那段日子里也曾领教商场的尔虞我诈,也曾如法炮制对付过竞争对手,也渐渐习惯了和权力打交道,用金钱去欺压,偶尔也会内心不安,也会让骨子里的善念备受煎熬。
那时候,他有台老式唱片机,拨下唱针,唱片转动,如时光流转如星转斗移,耳畔那旋律始终周而复始,是首经典的英文老歌……
我努力向上爬只为能够遇见你
与此同时你的信任却消融成为遗憾
天真纯洁已不再,遍寻不着它的方向
回顾那些足迹
那些我一路走来的轨迹
我是令你讨厌的人,也是令我自己生厌的人
那些苦涩,那些妒忌
那些与你有关的部分从来不曾停歇过……
无数个夜阑人静的深夜,他伴着这样悲伤的旋律入眠,心脏浅浅抽痛,驱之不散的难过,像缠绵的蚕丝一样包裹着他。
他变了,是否远在大洋彼岸的她也变了?
久别重逢的那一天,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那是他当时想过很多很多次的问题。
财富与女人是成正比的,在唐奕承渐渐走上事业巅峰的过程中,总有各种莺莺燕燕可劲儿往他身边凑。姿色过人、环肥燕瘦的佳人,甚至是大着胆子直接往他大腿上坐的,皆有之。可他总是向弹苍蝇一样,把那些女人弹得远远的。
而唯一不变的,是在那些数不尽的睡梦里,他常常会看到那位扎着马尾辫、对他笑得天真烂漫的少女。
那才是他的女人啊。
他的小语皮肤白皙细致,身材纤秾合度,眉眼清澈明莹,哪怕只是被他摸一摸,都会羞红了脸蛋,可爱又娇憨。
那爱恨交错的七年,唐奕承的梦里却是没有恨的,意识也那么薄弱,又直接。
他耳边时常环绕着细细的嘤咛,就像是她曾经臣服于他身下时,青涩的身体不知该如何去承受那波涛汹涌的情潮,唯有发出那低低的、浅浅的细哼。
他胸前时常被两团柔软又极富弹性的东西挤压着,撩`拨得他的喉咙像是发烧一样燥`热,也干渴。那久违的、虚幻的快`感,迫使他在梦境里伸出手,想要揉`捏,想要爱`抚,想要采撷,想要更深刻的占有和掠夺。可每次抬起手,唐奕承都会从梦中恍然惊醒,无奈地看向身体上某个有了反应的部位,唇边只剩一缕苦笑……
这依旧是一个孤独的夜晚。
爱与恨缠绵,最看不清的是人心,而最诚实的,却莫过于身体。
**
唐奕承犹陷在“梦中春`梦”里不自知,陆语已经走进病房,拉过把椅子,坐在他的病床边。
她像往常一样握住他修长干净的手,目光温柔又宁静,缓缓滑过他俊逸的睡颜,白色被子下浮映出的颀长身型,然后她移开目光,刚要开始“说话”唤醒疗法,却在眸光流转的那一刹那,陆语的眼神隐隐一紧。
咦,被子下面怎么耸起来一块?
陆语浑身一僵,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找医生问一问,昏迷的男性病人那个位置……居然会自发的出现生理反应么?
“唐……”她试着唤他一声。
她每天都这样唤他无数次,每一次都毫无回应,陆语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却在这个时候,床上的男人居然哼了一声。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得那似乎从鼻腔里溢出的微弱声线,竟然如此清晰。
陆语耳膜里“嗡”一声炸开了。
他醒了?!
唐奕承左臂骨折,打着石膏,陆语不敢摇晃他,也顾不得被子下的异状,她把脸凑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她半是惊喜,半是紧张,小心翼翼地问着。似乎生怕自己嗓音一高,就要把那个美梦震碎了似的,又怕自己把他吓着,再也醒不过来。
被感召,被呼唤,犹若安睡千年的男人就这么眼皮浮动,缓缓地睁开那双狭长的眼眸。
四目相对间,陆语只觉心脏骤然停跳一拍。
生死一线,不过一瞬。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哆嗦着嘴唇,傻傻地朝他笑着,她眼睛里有泪花滚动,晶莹剔透。
唐奕承从那个“梦中春`梦”里苏醒的那一刻,就看到陆语这副喜极而泣的模样,竟也觉得好似恍若隔世。
“你能说话么?”陆语握着他的手,哽咽着问道。
此时此刻,她的眼睛明亮极了,像是雨后天边浮现出的绚丽彩虹,雪山上迎来的第一抹晨曦,又像是繁嚣世界尽头的那一片净土,清晰地勾动人心。
唐奕承想要多看一眼,可眼睛习惯了黑暗,不适应光线,他微微眯了眯眼,轻动嘴唇,那沉沉的磨砂质感,声线却格外动听,可是他话里的含意——
“你是……谁?”他问。
陆语脑子里又是“轰”地一声巨响,惊喜转瞬间变成惊吓。
“你失忆了?!”她喉头一顿,表情猛然凝住。
唐奕承没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我去叫医生,你先躺着别动。”陆语耷拉下眉眼,一时间只感觉到万念俱灰,好不容易盼醒的人,竟然不认识她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么。
可就在她要松开他的手,转身走开的那个瞬间,顿觉手上微微一热,就被唐奕承反握住了。大概是刚刚苏醒,他的力气不大,轻轻地覆在她手背上。
“小语。”他勾了下唇,似是笑了。
就算这条命都没了也罢,他又怎么会忘记她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