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宫变那天,已经过了大半年,原来萧瑟寂寥的金秋也被时间的手,拉到了繁花盛景的盛夏。石板上的鲜血已被雨水洗刷,当日轰动全城的宫变,也成为人们心中的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
她在五更天的钟声中,再一次穿上了新衣,赤红的绛纱袍和朱里红罗裳,衬以白裙与襦。内穿曲领白纱中单,其衣的领、袖口、衣襟及衣服边缘皆以红色的织成料装饰。革带、珮、及绶饰佩于腰间,与曳了一地的后袍,勾勒出华贵形象。
时隔大半年,她的个头像被老天爷拔了一拔,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宫变前连夜赶制的朝服已不合身,只能再裁制新服,并根据她玲珑的身段,做了些微的调整。
新朝服十分合身,既让她胸部有发展的空间,又不显得宽大,恰好把她婀娜的身姿挺立出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穿衣的她缺乏了龙气,就像裹在金漆里的木头,白白糟蹋了外边的金饰。
换上新衣,侍女梅月便帮半睡不醒的她绾起了发髻。按照祖制,天子上朝需得戴通天冠,但她是女儿身,戴那发冠显得不伦不类,于是改换为十二枚龙簪,义同“十二章纹”。
当年北斯叛乱,被判流刑,生死不知,她这未婚夫也名存实亡了,自然不能将发全部盘起,得垂落几许下来。这样一来,这小部分被绾起的发就得承载十二枚龙簪的重量。
最后一枚的龙簪别入发间,打着迷糊的她,脑袋就像失了衡的天秤,往一边倾斜下去,她不得已清醒过来,扶住了沉甸甸的脑袋:“簪子好重,想换,不想上朝。”
梅月捂着嘴轻笑开了,这簪子能有几分重量,不过是她不想上朝的借口罢了。
因而这拙劣的借口,并不能牵动梅月的恻隐之心:“圣上,这十二枚龙簪分别象征着……”
她一根筋通到底,不会拐弯抹角地思考:“可、可不可以不象征,象征了就好重啊。”摸摸,脑袋好沉呐。
梅月哭笑不得地摇头:“那可不行。”
“那少戴一枚好不好?”她吸吸鼻子,竖着青葱玉指,可怜兮兮地讨价还价。
“少戴半枚都不行。”
梅月不给摘,那我偷偷摘。
“圣上,”梅月抓住她的小动作,把那枚发簪更往里别了些,“您怎么偷偷摘了?”
“我没有摘,是它偷偷掉下来。”她无辜地转着滴溜的眼。
“圣上,您还是快些吧,不然一会摄政王爷等急了……”
“呀!”只一声提醒,就把她的花花肠子扭直了,立时站了起来,提着下摆匆匆往御辇赶去。
原本天子上朝,出入皆有仪卫护驾,但去年宫变,折损了国库好大一笔费用,因此为了节省开支,便暂时取消了仪卫,只留御辇与几名亲卫。
抬辇的御役是跟着她父皇好些年的,早已是熟练的老手,一见她行色匆匆赶来,便麻利地伺候着她上了辇,大步流星地往承天殿而去。
然而今日,不知可是吸多了她慵懒的龙气,行至半路时,其中一名御役的脚失了准头,崴一下往前摔去。
这一摔如何了得,整个御辇也跟着像睡不醒的人,如蒙大赦地往地上倒,连那九龙伞盖也在清脆的响声中,凑热闹地对着她的脑袋砸去。
“圣上!”梅月惊呼着奔上来救援,却有人快她一步,利落地丢下肩头的御辇,扑上去抱着她一转,笃地一声响后,重达数斤的伞柄就打到了那人背上,溅起衣上尘埃。
梅月立时将那人扶起,看其怀中受惊的圣上,只是脸色白了一些,但安好无恙。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仔细给她检查后,梅月跟着御役们纷纷跪下:“让圣上受惊,奴(小的)该死,请圣上责罚!”
她摇头晃脑地嘟囔:“这伞盖跟我一样懒,不想干活,掉下地来……”脑袋有点儿沉,摇一摇,没有事,还能动。
咦,他们跪着做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呀?”
众人低头面面相觑,继而又把脑袋一低,像敲核桃般往地上猛砸,重复请恕罪的话。
她迟钝地转了一圈脑子,才明白那排黑脑袋在干什么,她将救她的人扶了起来,只见入眼的是陌生的青年男子,她一愣,又抹开一丝笑容道:“谢谢你啊,救我。”
“小的不敢,圣上言重了,小的救您是分内之事。”那人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她笑容更深,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
啊呀,糟糕啦!她顿时像被挑了龙鳞一般蹦起,拉着梅月道:“梅月梅月,要迟啦!”
梅月早已让人准备了新御辇,扶她上去,匆匆赶往承天殿。
跨入殿内的一刻,钟声恰好敲响,她大松口气,还好还好,踩着点到啦,不怕。
不过,却有人对于她有些晚到的行为不满意。
“圣上今日迟了一炷香。”这是十分清朗悦耳的男声,若是放在街上,定能博得一众女子的欢心,但入了她的耳,就如同听到黑白无常的索命声,令她不寒而栗。
来、来了,那个人又发脾气了……
只见殿正中的龙椅上,摄政王君泠崖公然无视她的存在,端坐其上,一身淡红色的朝服,只比她的朝服略淡一些,与大锦律规定的紫服大相径庭。光是服饰就昭然若揭地显摆了他的地位,更别谈他还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脚翘得比龙椅椅垫还高。
若问这君泠崖是何许人也?只怕宫中上至圣上,下至一个扫地的,都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甚至民间都有不少百姓谈及色变。
大半年前,正是他带着杀气腾腾的虎威军杀入皇宫,射杀齐王,救下当今圣上。
他本是一普通的外姓亲王,熟料却在最后关头,出乎意料地翻了所有的局,逆转乾坤,还把她按到了皇位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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