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们保重性命,不可轻率而为。我红了眼眶,点了点头,下令出发。蔺翟云与我同去,他虽为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关键时刻,还需仰仗他的脑袋。
途中经过赵阳城边缘,残垣断壁,翻倒的车辕战马,背着灰蒙蒙的天色,余留着战争的肃杀。断箭破盾零落满地,一路尸骨成堆,断头断臂,肝肠脑浆混着血腥散发出浓浓的恶臭。我忍住反胃,拼命地自我催眠: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我必须面对,并且要成为习惯。
下令继续前进,行军一日,借山林小道,终于在九月三十日黄昏秘密抵达百越五十里外。
临山往下看去,萧家大营驻扎在山脚下,兵甲战马林立,黑压压的一片,黑底红字的萧家旌旗迎风猎猎,像野兽的爪子般张狂锐利。
我与蔺翟云商量出一计,派出全部精兵夜袭萧家大营,其真正目的却不是袭击,而是制造混乱,身负重任的仅是余下的一百精兵,趁乱烧毁萧家粮草。长途军旅,若无粮草,焉能打仗?此计若是成功,三日内萧家必定撤兵。当然,我这五千精兵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入夜,天空蒙着厚重的乌云,星辰皆蔽,天昏地暗。山林深处偶有狼嚎,一层层拉长的回音,让夜更加阴森恐怖。山下大营中火把点点,明明灭灭如人世沉浮,隐隐传出兵士巡逻的脚步声,使得宁静的夜更加诡异,让人胆寒。
我和蔺翟云站在山头往下看,身后只跟着十几个将士保护,其余人都已按部就班,静候我号令。为了隐藏踪迹,我们都没有点火,一直到乌云破开,下玄月挂上枝头,落下冷冷银光。我衣袖一甩,朝天际射出一道紫色响箭,随即山脚下厮杀声起:“冲啊——”大批金陵军横空出现,不要命地往萧家兵营里冲杀。大营中顿时乱成一片,刀光剑影,哀嚎嘶哑,声声冲上云霄,将夜的宁静彻底撕裂。
很快地我便看到了萧晚月,白马雪衣银色长剑,在那片混乱中显得如此出尘,仿佛人世浑浊,他依然是濯水而不妖的白莲,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做什么,总是能一眼就看到他,并且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随手挥舞长剑,银光闪闪,衣衫漫飞,如雪舞人间,无人能够近他三丈以内,就连飞溅的鲜血,都望尘莫及,他是人间的雪天上的月,谁也无法抹去的洁白。他不时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时,大营的某一角燃起大火,熊熊烈烈通红一片,瞬间将漆黑的夜照得如同白昼,随即有人大喊:“不好,金陵狗贼烧我粮草,快来救火——”
我转身离开,心知这场火再也无法扑灭,除非所有的粮草烧为灰烬。纵火的燃料是蔺翟云特制的焦油,长川军越是用水扑火,越是火上浇油,火势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一切已成定局。
鲜红的色彩,像在热烈歌颂我的胜利,又像在愤怒叫嚣我的无情。一步步走着,身体一点点地冰冷。为救司空长卿,我牺牲了五千人的性命,他们都是壮志满怀忠君爱国的儿郎,都有父母妻儿,都有热血梦想。他们都说:“为护我金陵,救出主公,虽死犹荣!”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战争,为了胜利必须有人牺牲,他们是金陵的好男儿,是江北百姓们的骄傲——如果我的心是黑的,我的血是冷的,我的眼泪是水银做的,那么,就让我冷酷无情绝情绝义。但我始终无法释怀,这种血淋淋的利用和自我牺牲。是不是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的心永远比不上男人们冷硬?
蔺翟云又在开始说他的公平原则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伟大的光荣,总是要伴随着无数人的牺牲。皇图霸业,尸骨堆成。你必须习惯。”
是的,我必须习惯,所谓战乱世界残酷的生存法则。
这时,天际传来一声嘶喊:“悦容——”是萧晚月的声音。
我顿住脚步,心中凌然一寒,难道他发现我了!
转过身往山下看去,只见那道白色身影纵马在乱军中奔驰,枉顾后延火烧粮草的大事,一味砍出血路,一路喊着我的名字:“悦容,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出来,出来啊!”
因为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从声音中听出了焦虑、燥乱、渴望以及欣喜若狂的感情。
突然下腹传来绞痛,我抱着肚子蹲了下去,蔺翟云赶忙将我扶住:“夫人,你怎么了?”
额头渗出湿汗,我苍白着脸,紧紧攥着蔺翟云的衣袖颤抖着吃力道:“羊水……羊水破了,孩子快要出生了,快、快给我找处隐蔽的地方!”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章节字数:3889 更新时间:10-06-16 22:16
簌簌,夜风吹动芦苇,摇摇晃晃像翻滚的垂暮,又像勾魂的幽灵。行军打仗没有接生婆,唯有深谙医术的蔺翟云为我接生,起先我不愿意,躺在大片芦苇深处让他去外边守着,说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他的脸遮盖的夜色下,掠开纠缠在我脸上的湿发:“女人生孩子就跟阎王隔层纱,别胡闹了,听话,现在我是大夫,没什么好避讳的。”说完撩起我的长裙,撕开亵裤,将我的两腿分开。
我口咬长发,忍住下腹锥心的疼痛,不能喊出声来,萧晚月和他的近卫兵正在附近搜索。硕大的冷汗从额头背脊冒出,后背衣衫尽湿,只觉得好像有无数黑影在眼前晃动,风声如厉鬼怪笑在耳畔叫嚣。蔺翟云的声音压抑而遥远,一遍遍说着呼气吐气,我剧烈起伏胸膛反复机械地吐纳,但绞痛越来越强烈,像要把我整个人撕裂。
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窣声,萧晚月的近卫兵已经搜查到附近了,正步步朝我所在方位逼近!
痛在加剧,我几乎要喊出声来,蔺翟云将手臂横在我唇前,我一口咬住,甜腻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抬眼惊慌忧虑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比夜更黑,仿佛带着神秘的安定力量,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担心,有我在。”
我点点头,心渐渐平稳下来。文弱的他,却总能让我感到莫名的心安。
萧家近卫军离我们仅有五丈之遥,心坎吊在了尖端,忽闻有人大喊:“金陵狗贼在那里,快追——”立即折身往别处追去。是我随身带来的那十几个将士,以自身为诱饵将他们引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地响起一声洪亮的啼哭,分娩的痛楚渐渐散去,蔺翟云卸下外袍,将孩子裹住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