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扬抬头看他。这意思是,她回京之后就有自己的产业了么?
“今日我让人去了寺里一趟,顺昌伯已经答应,明日保人跟着过去一趟,立个文书字据就行。我先派人帮你打理着,回京之后,你再亲力亲为。”
什么都帮她想到了。
之后,俞仲尧又道:“这本就是你该得的——不要小看你娘,她是经商的好手,嫁给顺昌伯的时候,妆奁丰厚。”
“是吗?”章洛扬惊讶,她居然并不知道这些。
俞仲尧笃定地点头,“奶娘没敢告诉你,应该是忌惮顺昌伯和大夫人重惩。而我这几年在追查与风溪相关诸事的时候,手下顺道查了查你娘出嫁之前一些事,得知她最早是在江南经营买卖,身边有能人相助,三两年便赚得盆满钵满。那个经商有道之人,是个女子,但是无从查证她是你娘什么人,亲人、丫鬟都有可能。她在你娘出嫁之前就销声匿迹。”语声顿了顿,他只说要紧的,“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听了别动怒,好么?”
“嗯,你说。”
“顺昌伯府在你娘进门之前,入不敷出。”俞仲尧的手落在她肩头,带着安抚之意,“你祖父一生清廉,祖业又不多,这情形在官宦门第并不少见。你父母到底为了什么缘故和离,或者说你娘到底是为何放下一切都要离开京城,这是个谜团,兴许只有他们或是你娘知道。我懒得询问顺昌伯,与其听他似是而非的话,便不如问你娘。总而言之,你娘抛下了一切,离开了顺昌伯府,手里产业也就此全交给了顺昌伯。你祖父祖母应该并不知道这些事——顺昌伯府也是近年来才显得阔绰富足。所以我才说,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便是再不济,我想你娘在离开的时候,应该也只是让顺昌伯代替你打理这些产业,等到你长大成人,要将这些交给你。”他语声顿了顿,手抚着她颈部,“只是没想到,顺昌伯夫妇将这些霸在手里,应该是没有交给你的打算。”
“……”章洛扬嘴角翕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生气么?当然生气了。顺昌伯在她心里已经够不堪了,却没想到,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洛扬,别生气。”俞仲尧安抚着她,“我是照常理推断,日后还需你问问你娘,只有她能给你最可信的解释——这也是我拖到现在才告诉你的原因。我总希望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再给你个交代,但是现在的情形你也知道,时间不够。”
“嗯。”她轻声应着,之后站起身来,投入到他怀里,“不管怎样,你都要帮我找到我娘,好不好?”第一次,她对他提出要求。因为太多的问题,都需要母亲回答。俞仲尧说的对,如果询问顺昌伯,那个人一定会闪烁其词甚至诋毁母亲,全无必要。
“一定。”
她勾住他颈子,抬眼看着他,“要是没有你前前后后这些举措,我一直以为,我跟章家就是那样了,他们待我的确不仁,可我也是太不争气,说不上谁对谁错,往后相安无事或是形同陌路都无妨。到眼下我才明白,我那么想是不对的。我不是说就此觉得自己占了理有资格有底气恨他们了,只是清楚,不需要总责怪自己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最起码,这些年是我娘手里的产业养活了章家,他们要是有一点儿良知,对我娘有一点儿感激,也不该让我过得捉襟见肘,要自己做绣活卖到绣铺里换取银钱。”
“这么想就对了。”他了解,她对自己总是有着太多的否定,总是在得到什么的时候心生忐忑,是章家让她变成这样的。他不求她能变得多坚强,只希望她认可自己。今日这算是无心插柳,倒是真没料到她可以打开一个心结。
她对着他绽放出笑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唇,“不让我感谢也没用,我还是要谢谢你。”
俞仲尧打心底笑出来,将她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额头,“真要感谢,就相信自己,不输任何人。”
“嗯,我会尽力的。”她语声轻快,满足的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这也是云荞一直以来希望她做到的。
她希望可以像寻常女孩那样生活,摒弃阴影,再不看低自己。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关心自己的他们。
过了一会儿,章洛扬想到了眼前事,“珊瑚、芙蓉是不是不能随我们走?”
“对。她们几日后回燕京,便是有心随行,在路上也会吃不少苦头。沈云荞身边的连翘落翘倒是能够相随,一路上能帮你们料理些小事。”俞仲尧知道,她们主仆三个很是投缘,温声宽慰,“迟早还会再聚首。”
她当然明白,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舍,便要回房去,“怪不得她们这两天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我要回去跟她们说说话。”
俞仲尧却抱着她不撒手,“你回去了,我就没人理了。”
章洛扬失笑,亏得他好意思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子,俞仲尧见天色不早了,这才让她喝杯茶定定神,“明日早点儿过来?”
章洛扬绯红着脸颊,嘟着嘴整了整发髻和有些凌乱的衣衫,心说才不,他是越来越不安分了,真不是她能招架的。
俞仲尧抚了抚她鬓角,“路上你想有事没事腻在一起都不行。”
“谁要跟你腻在一起?”章洛扬小口小口地喝完一杯茶,放下茶盏,“我回去了。你早点儿歇息。睡不着也要养养神,别整夜忙公务。”
“嗯。”他应着声,却握住她的手,不松开。
“松手啊。”她斜睇着他。
目光流转,宜嗔宜喜,煞是可人。
“舍不得。”他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肌肤,“要不然,我们先在这儿成亲拜堂再启程?”
章洛扬又气又笑,“怎么好意思说这种没脑子的话的?”
他就笑,捧住她的脸,在她眉心轻轻一吻,“我让阿行送你回房。”
“嗯,那我走了。”她抬手摸了摸他脸颊,见他满眼的不舍,又补一句,“明早我做早饭给你吃。”
他颔首一笑,这才唤阿行进来,吩咐送她回房。
这晚,章洛扬让珊瑚、芙蓉睡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方便与她们多说说话。
珊瑚由衷地道:“小姐,等您回京之后,要是得空,可千万要去三爷府里看看我们。对了,还有小樱桃呢,我们回去之后,会尽心照看她,您别担心。”
芙蓉附和道:“是啊,小姐就算把我们忘了,看在樱桃的情分上,也会尽早去俞府看看的。”
“净胡说。”章洛扬笑道,“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来日要是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你们。”
珊瑚、芙蓉满心笑意,想着便是真忘了也没关系的,反正小姐是一定会嫁给三爷的。
章洛扬心里则在盘算着,等临别的时候,要记得给两个丫鬟留下些银钱,一来是让她们手头宽裕些,二来照顾樱桃的时候也能用作不时之需。
三个人对未来憧憬多多,也是因此,离愁倒是消散了大半,氛围轻快愉悦。
章洛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是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惦记着昨日说过的话,她去了贺园的厨房。
没想到,沈云荞也在,正在专心致志地包饺子。
章洛扬讶然,“这可真是稀奇事。你一个手不灵便,想吃就告诉我啊。”
沈云荞见到她,得意的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两日我每日都会做点儿饺子,没你做得好,但是自己吃着觉得还不错。今天想做好了给你送去尝尝呢。但是你这个人好没意思——等会儿吃饺子就不算是惊喜了。”
章洛扬笑道:“怎么不是惊喜?我过来也是想自己做点儿吃的。”
“那可别忘了三爷啊。”沈云荞提醒道。
章洛扬胡乱地点头。本来就是来给他做饭吃的。
沈云荞慢悠悠地包饺子,章洛扬则做了蟹黄包、肉末烧饼、鱼片粥,特地多做了一些,又从厨房本就准备好的酱菜中选了甜合锦、酱桃仁、什香菜、酱小椒,让珊瑚、芙蓉一起吃一点儿。
贺园的丫鬟将早膳送走的时候,沈云荞亲手包的饺子也出锅了。
章洛扬喜滋滋的将笊篱接到手里,“像你那样是不行的,有的饺子破了不是你没包好,是你捞饺子的时候弄破的,要这样。”
沈云荞认真地看着,还抱怨,“不早说。”
随后,两个人自然去了沈云荞房里,一面吃饺子一面说话。
沈云荞把昨晚看到孟滟堂喝醉的事情说了,一脸的啼笑皆非,“居然说我懦弱,呸呸呸,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但是……”章洛扬一手托腮,“他说的好像真有点儿道理。你真就是有点儿怕人跟你说这些似的,尤其不能挑明,一挑明你就恨不得要跑……”
“去你的!”沈云荞捏了捏她的鼻子,“闭嘴!吃饺子!”又把一碗汤送到好友手边,“汤也要喝,特地给你炖的。”
“好啊。”章洛扬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小声道,“反正你是得好好儿想想了,别让人们都这么以为。”
沈云荞沉默片刻,“其实,二爷那些话不能当做醉话——我知道。他那种人,烂醉如泥也不会说没边际的话,我不会不当回事的。”
“那就好。”章洛扬不再说话,专心吃饺子、喝汤,末了由衷地道,“这是我吃得最高兴的一餐早饭,特别好吃。”
“是吧?”沈云荞神采飞扬,“唉,真不容易,难得我也能照顾你一回。”
“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啊。”漱口之后,章洛扬歪在临窗的大炕上,把珊瑚、芙蓉的事情说了,“我想拿出几十两银子给她们。”她们私底下是合伙过日子的人,有较大的开销,必须要知会对方。
“是该如此。”沈云荞双手赞成,“那两个丫头待你是真不错,小樱桃也是如此,都是打心底盼着你好。想给多少给多少。”
“你最大方了。”章洛扬侧过身去,枕着沈云荞的腿,“还有啊……”她迟疑了一下,把俞仲尧昨日说的关于母亲嫁妆的事情如实相告。
“这是好事啊。”这是沈云荞的第一反应,“不管怎样,你回京之后都有了傍身的产业,记得把字据收好。”之后,她才开始分析个中原由,忍不住数落起顺昌伯来,“你说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吧?这些事,奶娘也没对我提过一字半句,想来是他们两个吩咐的缘故,又或者是提及此事的人都没个好下场,才使得奶娘都三缄其口。罢了,眼下不说这些,等咱们回到京城再跟他算总账。说到底,只有你娘露面指正他,才是理所当然,不然还不是由着他信口胡说狡辩。”
“这些我都明白。”章洛扬摇了摇沈云荞的手,“你别生气才是。再有,我们要是回到京城,怎么打理那些产业,就全靠你了。我可是一窍不通。”
沈云荞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些三爷要是撒手不管的话,我自然要帮你打理。到时候别忘了借我一笔银子,让我开个铺子什么的。”
“说什么借啊?要是没你带我出来,我现在不定怎么样了——本来就是你的,想用只管用。”
“小傻瓜,对别人可不准这么大方。”沈云荞一本正经地道,“不然我会吃醋的。”
章洛扬笑起来,“那还用说?”
随后,两女孩细细盘算了一番,让连翘、落翘去外面买回了一些平日必备的东西,将小箱子又精简了一番,做好了随时可以启程的准备。
忙完这些,章洛扬才去了俞仲尧房里。
进门时,俞仲尧似是在忙着雕篆一块玉石,见她进门,便匆匆收了起来。
章洛扬也没在意,先给他沏了一杯热茶,之后听他说要写几封信,便乖乖地磨墨。
俞仲尧一面写信,一面告诉她做生意需要知晓的事情,是考虑到她以后总能用得着。
章洛扬先是洗耳恭听,悉心记下,随后却是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眼神很是钦佩、崇拜。她真不觉得他可以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精通那么多事情的门道。
俞仲尧笑起来,“我做官之前,正经的事一样都懒得学,净学这些旁门左道了。现在不需亲力亲为,只能念经给你听。”
她很诚实地道:“但是应该很有用,不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都是经验之谈,够我消化很久了。”
“什么叫应该很有用?”俞仲尧把应该二字咬得有点儿重,有些不满。想当初,他做生意也是做得有声有色。
章洛扬失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相处越久,越会觉得他偶尔像个大孩子似的,特别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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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前一日,高进邀沈云荞去外面转转,并且跟她明说了:别带随从。
沈云荞一直被孟滟堂那一番话扰得心神不宁,怀疑是真的不了解自己。孟滟堂所指的她的懦弱,应该就是她的种种逃避。
她不愿意承认,索性爽快答应了高进。
行程在即,她也想对他有个明确的说法,不想带着一份无从摆脱的困扰上路。
如果结果于他是可喜的,那么来日相互帮衬扶持都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结果于他是不好的,那么他可以另作打算。他完全可以抽身离开,与她就此山长水阔不复见——没了他这个头领,锦衣卫也会对俞仲尧唯命是从,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
他要是回到京城,对前程只有益处。
是的,她这样的为他着想的时候,是出于一己私念,是上不得台面的。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她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好过一些了,才会去顾及别人。说到底,要是别人总是重于她自己,她不知道早死在哪一年的哪个地方了。
要她无私、宽仁的对待任何人,除去洛扬,她都办不到。
而今日让她头疼的问题是:怎样能在短短时间内断定自己对他有意或是无意。
骑马溜一圈就能知道?怎么可能呢?
那么,她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证明呢?
沈云荞冥思苦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