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
而客观来看,这是个好机会,他能喘口气,皇帝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处理朝政。
把话说到底,他能笃定,皇帝生来就不是做昏君暴君的料,让他撒着欢儿地折腾几年,恐怕也折腾不出乱子,更折腾不出骂名。就是那样一种天性,是优点,也是弱点,神仙都没辙。
他写信期间,简西禾过来了一趟,问道:“付琳去或不去,我去询问她一声?”
“行。”俞仲尧点头。
“她要是不想去——”
“跟顺昌伯父子一道去寺里念经。”
简西禾挑眉,笑,转身去找付琳。
付琳这几日什么都没做,在苦思冥想日后的出路,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无望——能想出个结果,也不至于还这么老实了。
简西禾见了她,开门见山:“大致的情形我已经让人跟你说了,你去不去?”
付琳看都不看他,只是问:“俞仲尧怎么说?”
“就是我这说法,你爱去不去。”
“……”付琳斟酌片刻,“去,为什么不去?我会安分守己,等到了风溪,兴许还能看到我姐姐怎样刁难他,怎样让他颜面无存。”
“嗯,凡事往好处想是应该的,起码不会寻短见。”简西禾轻飘飘丢下这一句,大步流星地离开。
付琳明知是徒劳,还是狠狠地瞪了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一眼。
简西禾前脚刚走,孟滟堂后脚就到了,问她:“你跟我们一道去?”
付琳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那么,路上别给章大小姐添堵。”孟滟堂是来提点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付琳看着他,笑起来,“这话是怎么说?不过几日而已,你怎么就变了态度?”
“我到底跟你们姐妹不是一路人,盼着她好。大事上我勉强不得,那么小事上,也不希望惹得她不快。”孟滟堂目带警告,“我说的是心里话,你要是钻空子害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沈大小姐也是一样,惹了沈大小姐,还不如惹她。”
章洛扬跟沈云荞可真是香饽饽,谁都不能动,谁都不能碰。付琳狠狠地咬了咬唇,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
顺昌伯与章文照被关了三天之后,由人送去了山里的一座寺庙。
转过天来,京城,廉王府侍卫头领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收到飞鸽传来的信件,禀明皇上之后,结伴带人去了顺昌伯府。
两个人都有些匪夷所思,不明白自己王爷和三爷怎么会在同样一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虽然说是一件小事,可这也是前所未见的。
一行人径自去了顺昌伯府内宅。
大夫人正在教章兰婷持家之道,母女两个面前放着不少账册,前者在告诉后者看账合账的一些窍门。
听得廉王府和锦衣卫的人一并前来,两个人俱是忐忑不已,不知是福是祸。
王府侍卫头领和锦衣卫指挥佥事将孟滟堂、俞仲尧的决定直言相告:“顺昌伯夫人即刻前去庙里思过,地方我们已经帮你找好了,什么也不需带。章二小姐与武安侯世子样貌品行相当,冬日二小姐及笄之日,便是成亲的吉日。”
大夫人和章兰婷面面相觑,如遭雷击,过了一会儿,才觉得两人的话里有蹊跷。
大夫人喃喃地道:“我去庙里思过?我家伯爷呢?何时回来?他同意这门亲事了么?这门亲事……”她说着已经哽咽起来,那是什么样的一门亲事啊?是章洛扬宁可逃离也不要的,怎么就落到兰婷头上了。
“娘!……”章兰婷已经伏在她肩头哭泣起来。
王府侍卫头领冷笑,“这当中的一些纠葛,我们这些外人也有耳闻。当初夫人与顺昌伯不都觉着武安侯府不错么?不是有意让府上大小姐嫁给武安侯世子么?怎么?大小姐嫁给那个世子就行,二小姐就不行?难不成你们顺昌伯府真就如传言那般门风不正,对待子女不能一碗水端平?”
锦衣卫指挥佥事保持沉默,只是看着大夫人的眼神透着不屑。
孟滟堂与俞仲尧的性情直接影响了各自手下的人——前者偶尔是得理不饶人,该抢白的时候一定会抢白,不把人奚落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算完;后者却是惯于铁血霸道行事,什么都懒得说,只给你结果让你自己去品。久而久之,各自手下的人都秉承了他们的做派。
大夫人被噎得不轻,半晌才又大着胆子问道:“我家伯爷何时回来?”
“他胆大包天,居然在闭门思过时私自离京,去了边陲。王爷和少傅大人得知,索性就让他留在那里,明年再回京。皇上也已知晓,同意王爷和少傅大人的决定。”
大夫人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竭力找出了重点:“可是……我若是去庙里思过,我家伯爷又不回来,我女儿如何出嫁呢?”
王府侍卫头领笑得快意:“这就不需你操心了,到时候自然有人帮忙张罗婚事。说到底,你们这种高堂,不跟着起哄添乱就不易,她离你们远一点儿,日后兴许还能知道些轻重,能活出个人样儿来。”说着一侧身,“夫人,请吧。我们还有公务在身,没多少时间为你耽搁。”
大夫人觉得从头到脚都麻木了,需要用力再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才能找回点儿意识,“还请两位大人稍等,我去换身素净的衣服。”
这要求并不过分,两个人便没阻拦。
大夫人拉着章兰婷到了里间。
章兰婷搂着她的肩头,嚎啕大哭,“娘……”
“别哭,给我忍着!”大夫人用发抖的手端起一杯凉茶,一口气喝完,定了定神,竭力恢复清醒。
章兰婷也明白,自己就算是哭死,也已于事无补。
“你听着,要把我的话记在心里。”大夫人死死地抓住了章兰婷的手臂,指甲几乎掐到了她肌肤里去,压低声音道,“今日我们落到如此境地,必是章洛扬做的好事。没有她左一出又一出的生事,我们绝不会平白落难。王爷也好,少傅大人也好,这是有意羞辱我们,由此便可想到,章洛扬将我们说成了怎样不堪的情形。越是如此,你越要争气,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都要活出个名堂来。日后嫁到武安侯府,要好生孝敬公婆,要忍耐那个纨绔子弟,凡事逆来顺受。娘不是要你这般委屈自己,而是要你为了来日筹谋。不管怎么样,武安侯府与朝廷重臣来往密切,你要是在他们家站稳脚跟,章家才有出头之日。章洛扬想叫你死,难道你就要让她如愿么?”
“不,”章兰婷用力地抿了抿唇,眼神怨毒,“我怎样也不会让她如愿的!”
“这就好,这就好。”大夫人絮絮叮嘱着,“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不论如何都要在夹缝中活下去。记着,只有活下去,我们才有翻身的一日。我和你爹爹、文照,可都指望着你了。”
章兰婷想到日后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不由悲从心起,又落了泪,“我会的。”
母女两个说了好一阵子话,外面的人催促了几次,才不得不终止。大夫人草草换了身衣服,随意收拾了一个包袱,连个丫鬟都没能带,便被带离了章府。
中午,二夫人过来了,先是看着哭得双眼红肿的章兰婷笑了一会儿,“这就叫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你说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算计来算计去,把你自己搭进去了。”见章兰婷眼中有着怨怼,笑意更浓,“不爱听了?也是,可你再不爱听也得受着。往后你的婚事要由我一手操办,你最好对我恭敬一些,不然啊,我可不怕丢脸,说不定连一点儿嫁妆都不给你准备。唉,就算是不准备,也无妨。反正这章家早就因为你坏了名声,要被人笑死了,多一个笑柄也无所谓的。”
章兰婷垂了眼睑,心里恨章洛扬几乎恨得发狂。一定是章洛扬的主意吧?知道二夫人与长房一向不合,在这时候,要二夫人来帮她操办婚事。
婚事……
起先母亲打算得很好,想着父亲将章洛扬带回来之后,尽快给她洗清名声,再好好儿的举办及笄礼,随后再借助廉王府的名头,让她嫁给如意郎君。
眼下呢?什么都没了。打算全部成了泡影。这也罢了,还要她时时刻刻被人奚落被人轻看。
二夫人数落了章兰婷一通,便去了花厅理事。
俞仲尧府里一名管事妈妈来了,点名要章兰婷房里的小丫鬟樱桃。
章兰婷和樱桃都是不明所以。
樱桃与管事妈妈低语一阵子,眉开眼笑地回来,辞了章兰婷,还笑道:“俞府要奴婢过去当差,余下的事,那位妈妈会帮奴婢办好的,等会儿就会将银子送过来。”
章兰婷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后若有所悟,“你……是不是章洛扬安排到我房里的?”
“不是。”樱桃俏皮的一笑,“可也差不多吧,是沈大小姐的意思。你保重。”
章兰婷肺都要气炸了,刚要唤人打樱桃一通,樱桃已经飞快地出门,由俞府的管事妈妈领着走了。
章兰婷站在廊下,看着初秋的风席卷着院子里的花树,花瓣盈盈飞舞。
秋日到了。
她的好日子也尽了。
强权之下,她那些小把戏小算计,都成了笑话,害了亲人。
就这样认了么?
当然不。
就像母亲临走前叮嘱她的,她不管怎样都要活下去,便是卑躬屈膝也要活下去。
一辈子还长着。她倒要看看,自己与章洛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章洛扬凭借的,不过是那张脸。
她不是,她要快些成熟起来,靠着筹谋谨慎走下去,要让亲人早日回来,若有机会,定要将章洛扬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
章洛扬用装病为借口,有意无意地躲了俞仲尧两天。
俞仲尧有点儿犯嘀咕,想着什么时候把她得罪了?随后也没纵容她,让阿行把她请到了自己房里。
章洛扬以为他有正事找自己,忙穿戴齐整,跟着阿行去了。
俞仲尧书桌上一堆公文卷宗,手里握着笔,正在写着什么,听得她进门,头也不抬,“帮我沏杯茶?”
“好。”章洛扬去了茶水房,给他沏了一杯铁观音,送到他手边。见砚台里没多少墨了,便又不声不响地帮他磨墨。
“明明已经好了,怎么还躲在房里?”俞仲尧和声问道,“让你跟我骑马出去转转总是不肯。”
“……”章洛扬的手势顿了顿,“就是还没好……乏得慌,不想出去。”说着瞥了他一眼,有点儿心虚。她不是能随口撒谎的人。
“是乏得厉害,还是烦我了?”他将毛笔搁下,抬眼看着她。
“怎么会烦你呢?”她垂了眼睑,盯着墨锭。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带。
她忙放下墨锭,用手推他,“别闹。”
俞仲尧没听到似的,把她安置在怀里,吻了吻她唇角。
她没躲,却脸红得厉害,生怕他又没轻没重的跟自己胡闹。
俞仲尧险些笑出声来,“害怕了?”
她默认,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就是害怕了,行不行啊?”
俞仲尧抵着她的额头,轻轻一笑,“真正算起来,好像是你先占我便宜的吧?”
“我又没看清。”章洛扬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低声分辨。再说了,她哪儿比得了他啊。
俞仲尧逗她:“那我给你机会跟我扯平?”
“我才不呢。”章洛扬立时跳下地,手背在身后。
仿佛要她把他怎么样似的。俞仲尧哈哈的笑起来。
章洛扬脸色微红,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心说你笑什么笑。
俞仲尧把她带到臂弯,捏了捏她的下巴,勾低她面容,“是我不好。”
章洛扬眨了眨眼,以为他不会再胡闹了,却听他继续道:
“我不该一直像个谦谦君子似的对待你,应该让你明白,我们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应该的。”
“胡说。”章洛扬低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一直像个谦谦君子?这是谁给他戴的高帽子?做什么都应该?她可不这么认为。这是把她当小孩儿糊弄呢吧?
俞仲尧笑意更浓。之前应该是他的缘故,使得她在很多时候对待他的态度都与别人没太大差别。此刻这情形,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应该是前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