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低垂,灯花噼啪作响,寂静的大堂里显出一股诡异的气氛来。
白献之穿着苍云纹的白衣,坐在上首,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玉钩。
这枚小小的玉钩是槐序用玄阴佩雕琢出来的,共有一对,白献之取了一枚,还有一枚被他挂在槐序的腰上。
黄皮狐狸跪在地上,一身血迹,身边放着已经没了气息的黄鼬。
黄皮狐狸瑟瑟发抖,他已经将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白献之却没了声响,这般寂静,让他从心底感到不安。
这些大人物,一言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门口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黄十九郎扶着老母亲黄姑婆进来屋子,黄姑婆须发皆白,穿着一身黄衣裳,人立而起,右手拄着拐杖,左手被十九郎扶住,颤颤巍巍的进了房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兄弟。
黄姑婆眼睛不好,但一眼就认出躺在地上的是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脸色发苦,昏黄的眼睛里露着哀戚,声音也微微颤抖,压抑着沉重的悲哀。
“儿啊,娘看不得九郎,看了,我就要随他一起去了,你们去看你兄弟最后一眼。”
老太太忍住悲哀,不敢多看一眼,她还有很多孩子,她怕自己忧思过度,连剩下的孩子也无法照看。
白献之把黄姑婆扶到座椅上,道:“姑婆,九郎的事,我很抱歉,请您节哀。”
黄姑婆摇了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若不是大王收留,我们一家老小早就葬身狼口,哪里还有今日。”
“这是他的命数。”黄姑婆说着,就流下泪来。
白献之沉默,随后对着黄皮狐狸道:“你把适才所说同姑婆再说一遍。”
黄皮狐狸应了一声,又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黄姑婆承受着丧子之痛,却也没有心神混乱,仍旧仔细听着,这是岁月历练来的刚强。
听着狐狸说到黄九郎嘱托他把自己的尸身带回来,黄姑婆闭着眼睛,眼泪直流。
半晌,黄姑婆才道:“好孩子,是你把九郎送回来,不至于让他死后还要遭人侮辱,谢谢你。”
黄皮狐狸低低应了声,乖巧道:“姑婆节哀。”
黄姑婆看着他一身黄皮子,身上还沾着九郎的血,又乖巧懂事,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好孩子,你可有亲人,可有名姓?”
狐狸道:“我还有个远亲,只是远在狐山,父母双亡,因此在茯山求生,别人唤我小黄。”
黄姑婆道:“我没了一个孩子,你可愿意做我的干儿子,承了九郎的名字?”
狐狸没有父母,有个来历不俗的黄姑婆愿意收他,哪有不同意的,便道:“我愿意,见过干娘。”
“好好好。”黄姑婆抹着眼泪,把黄九郎搂到怀里痛哭。
白献之不想打扰他们的情绪,只是他却不得不问过:“姑婆,九郎是您的孩子,他遭劫也是为了黑山,我要用九郎的尸身探一探事情的始末,不知道使不使得?”
黄姑婆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决断,对死人做法,总有些不好处,尤其是涉及灵神的法术,或许会干扰到魂魄转生。
这也是为什么黄姑婆感谢狐狸将九郎的尸身送回来。
但是十九郎却劝道:“母亲,九哥死得不明不白,若是找不出仇人,如何报仇?二大王法力通神,必不会干扰到九哥转生。”
黄姑婆把目光转向白献之,白献之点头应了。他若要避免这些禁忌,自然是小菜一碟,之所以要多问一句,不过是看在黄姑婆一家的情份上,怕他们心里有结,对槐序不好罢了。
黄姑婆道:“请二大王施法。”
白献之点了点头,先来看黄九郎的尸身,就在尸身上感应到土行灵气,心知对方必然精通土行道法。
黄九郎是被捏断了脊柱,震碎了经脉而亡,听狐狸的话,似乎灵魂并没有遭到毒手。此刻灵魂不在身边,看来只能去幽冥一问。
白献之皱了皱眉,黄九郎的灵魂若是入了谜障,进了阴土,他要施法,还要不伤黄九郎的魂魄,只有亲自下去一问。
只是他最是厌恶阴土环境,他作为“黑山老妖”被镇压在阴土五百余年,要下阴土,势必还要看到故地,让他想起不愿回忆的过往。
“罢了。”白献之叹息一声,槐序在闭关,能做这事的,也只有他。
“取水来。”
黄十九郎端来木盆,白献之脱了靴子,把脚浸入水中。
水通幽冥。
天上有天河,人间有四海四渎,阴土有三途川,水贯穿了三界。白献之闭上眼睛,耳旁就逐渐传来了水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随后整个人一震,再次睁开眼睛是,已经是在一片阴暗的世界。
天空中一片暗黄,太阳投影下来的暗日挥洒着昏黄的光芒,白献之站在水中,旁边是开满了死人花的河岸。
阴风惨澹,白献之的脸色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从水中走出去,沿着河流,走向黄泉路。
兰若寺,藏经阁灯火通明。
槐序卧在软榻上,六道轮回盘悬浮在他的胸前,赤金的光芒照在他身上。
他在参悟十二因缘转轮经中的一门妙法,唤作摩耶三相妙法。动用轮回之法,使人于三生三世中开悟,既是自己修行的法子,也是使人开悟的法子,还是对敌的法子。
摩耶幻相,因缘轮回,就可以弥补他打不死人,又没法制住人的缺陷。
他此刻灵神投入六道轮回盘,就已经被六道轮回盘借着因缘牵扯,投入到别人的三生三世中。
最先进入的,是树妖姥姥的三相。
姥姥乃是草木得灵,没有过去相,而今生相,就从二百年前,老僧种树开始。
有青槐一株,被种在藏经阁后,日日听僧人宣读佛经,逐渐开灵。
“师兄,有着树遮阴,就不怕晒着了。”
“这棵树有灵啊,你听,像不像是在读经?”
青槐枝叶莎莎作响,如歌如诉。
六十多年前,兰若寺里都是压抑的气氛,焚香问道,四处都是僧人的诵经声。
老僧站在树下,苦叹道:“阿兰若,本就是清净僻远之意,今日遭劫,果真是违背了兰若真意的后果吗?”
老僧轻抚着树皮,道:“可惜了你啦。”
“师祖,邪佛已经杀上山来了!”小沙弥慌忙禀报。
“唉,走吧。”
老僧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兰若寺蒙上了一层血色,有些道行的僧人都在辩法中被邪佛打伤,重伤垂死。
初入门的弟子哭泣着照顾长者,随后就有许多人上山,高呼着:“活佛说这是伪佛庙宇,不是真佛,容不得它!”
火焰须臾间就烧了起来,大殿里释迦摩尼祖师的金身都被剥去。大殿坍塌,哭嚎声不断。
低低的诵经声响起,僧人盘腿垂目,接受了命运的沉重。
有人抢到藏经阁前,却见得青枝摆动,老槐树根须如剑般将两个人扎死,鲜血淋漓而下。
“有妖怪啊!”
慌乱的人哭嚎着逃开,饱饮人血的老槐也背离佛道,从此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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