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赫爱琴,你们两个素来亲厚,就先把她请过来了。”
“娘娘有心了。这样才最是周全。”说完又对官氏点点头,“师母可得替我多谢先生。”一句说完,也不问家里情况的,反而对朱赫道:“三姐看这琴怎样?”
朱赫是学术派,应酬人不在行,看琴小小年纪却是一把好手。手指在琴上轻轻拂过,却并没有沾到琴身分毫,小心翼翼好像摸得不是一把镶了金的木头琴,而是豆腐雕的花儿一样。
“这琴叫‘玲珑玉’,出于南宋,是仲尼琴的变体。珍贵非常。琴背左右刻草书琴铭‘峄阳之洞,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台’,想来琴音定然是极好的。”朱赫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痴痴地虔诚。
苏勒对身外的之物并没有什么概念,但也知道南宋的琴必然极贵。朱赫奉为至宝的严古清制古琴“采真”是元代琴,这把玲珑玉也该是名家所制,价值只怕更高。
性德从小也是娇养大的,花钱如流水,大概看了这琴想起苏勒也就买了,全没想过银两的事儿。之前收性德礼物收的不少,先生不缺钱,想着她给她买好玩儿的,再计较钱的事儿就显得有些流俗。可这种时候送来这样贵重的礼物,苏勒难免会多想。
“太皇太后刚走,皇阿玛还在守制呢,此时试音也不妥当。这琴还是惠妃娘娘给收着吧,等过些日子,寻个好天候,我请三姐和徐先生一起试音。到时候定请娘娘和师母也一起来看。”
惠妃哪里听不出苏勒的画外之音。
其实这时候事态敏感,明珠被革职、大福晋的阿玛科尔坤也收到牵连,明珠一党几乎或革职不用,或降级留用,大体都逃不出这样的命运。连靳辅这样河道上的官员,都降了三级,不过找不出的能接任的人才一直在河道总督的任上罢了。
大福晋来惠妃这里几次,欲言又止的。惠妃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可这时候惠妃也只能跟她说要安分,也劝阿哥安分,好好读书,不要多想。明珠的事儿牵不到阿哥身上。
连她都无能为力的事儿,惠妃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官氏这时候想到来找苏勒。
四公主就算再能耐,再有脸面,也只是个没有册封的公主。太皇太后走之前或许能帮着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几句话,到底太皇太后曾经被性德救过,明珠夫人又是多尔衮的亲哥哥阿济格的女儿,有着当年的旧情。可这时候就算四公主是个傻的,也不可能为了明珠去求皇上了。何况,四公主精得猴儿一样!
忆筠在一边儿有些着急。她虽然不知道苏勒的秘密,但在她眼中,苏勒在宫里可以算是手眼通天了。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她跟着其他旗人的小姐一起觐见的时候,见过苏勒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样子。那样的苏勒跟在纳兰府里一起玩耍长大的苏勒是不一样的,但忆筠总觉得,她们是好朋友,是一家人。
家人有难,苏勒不该是这样袖手旁观的态度。
到底是年轻见识浅,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就绷不住了。
苏勒看了忆筠一眼。两人自小相交的情谊,一瞬间苏勒就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她内心之中叹了一声。先生不在京里、揆叙不在京里,到底还是无法对纳兰家的事儿置若罔闻。不见着人还能淡然处之,可见着了,心就很难硬起来了。
事儿她其实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但总还能宽慰几句。而这个时候,敢于出言宽慰她们的人都不多了。
苏勒想起揆叙临走时让辛夷带的话:天凉了,请公主避避风。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也不希望苏勒卷进去,可就是为着他这般心思,苏勒也很难对这时候心乱如麻的忆筠置之不理。
苏勒跟惠妃应酬一会儿,拉了忆筠的手,道:“惠妃娘娘、三姐,我去更衣,师母,我把忆筠借走一会儿,行不行?”
带得官氏答应下来,苏勒才和忆筠一起到了钟粹宫一个角落里。十三衙门的经历让苏勒拥有极高的反窃听意识,就算十三衙门的人不敢监听她的话,但宫里势力复杂,谁知道哪个奴才是谁的人。四下都检查过,又吩咐辛夷帮忙望风之后,才敢对忆筠说:“这时候进宫来也没用啊。”
“你也帮不上忙?我听二叔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年前出去办的事儿跟你有关,让我们不用担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忆筠是女子,并不太了解朝堂之中的暗涌,家里出了事儿,早就已经忙乱了手脚。递牌子进宫是她给官氏、觉罗氏出的主意,只盼着苏勒知道的多些,能给个准话。
“知道又有什么用?你以为你阿玛、玛法不知道?揆叙不知道?这事儿不过是个早晚,既然来了,应对得当就是。”苏勒安慰道,“最近不要进宫来,我不是怕你们牵连我,而是怕事情牵连到先生身上。”
“不会牵连阿玛?”忆筠像是听到了极好的消息。
“暂时不会。但你们这样积极奔走,可就不一定了。”苏勒叹了口气。
“师公心里应该有成算,朝堂上的事,起起伏伏也是寻常,求告也无用。过个两年,等皇阿玛其他人用不顺手的时候,总会想起师公的。阿玛是个念旧的人。当年遏必隆尚有蒙恩之时,况乎明太师?”
“这是……为了太子?”忆筠的声音小极了,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样。
“知道就行了,不用说出来,”苏勒伸手捂了忆筠的嘴,“有这一劫,正说明这还不是一盘死棋,你家里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不过是熬日子,有些人是享得了热闹,却耐不住寂寞。”耐心等,总能等出头来,苏勒在心里说。
“可是——”忆筠后面的话没有说,如果说不跟太子站在一边儿不是一盘死棋,那不就是说……后面的事儿忆筠不敢深想,只觉得这时候的苏勒让人有些害怕。当时和她一起作诗打趣的小姑娘,此时早已脱胎换骨。
“我什么都没对你说。”苏勒瞧着忆筠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
“嗯,我知道。”忆筠突然之间就安心下来。玛法、阿玛的难处,苏勒的难处她并不理解,可她对苏勒却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苏勒既然这样说了,那应该就是没什么大事的。索额图前几年也倒台过,如今不也起复了?
“门庭冷落些是肯定的,庆云茶会要是办不下去了,停上些日子也使得。”
“不!就是这样,才更不能自己先怯了。”忆筠的眼神又亮了起来,“你放心吧,该怎么样我们还是怎么样。又不是抄家流边,如何连个诗社都办不得了?”
苏勒格外欣赏地点点头,“能看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