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死宅女,平时基本不出门。请安去的也不多,守着初一十五的礼制而已。平时没事就喜欢窝在宫里看书、画画、绣花,安静得要死。整个人也养成一种苍白瘦弱的样子,无怪康熙嫌弃这个女儿懦弱。在场不少姑娘虽然是常常进宫说话儿的,譬如涵薇、采烟、尘寰几个,然而朱赫一个都不认识。
每个社交恐惧症背后都有一段饱含血泪的辛酸史,朱赫不喜欢的社交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有脸盲症啊!在场的一片小姑娘,加起来不到二十个,苏勒有多半都是第一次见,却一下子都记住了,可介绍给朱赫,嗯,她只能分清旗人和汉人,因为衣服不一样。
小姑娘们一个一个上来行礼,朱赫也只是笑,反而她身后伺候着的宫女的皱着眉使劲儿记。苏勒惯会察言观色,一看这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本还想这大家先熟悉熟悉聊点儿八卦呢,一看自家姐姐这个样子,八成是参与不了了,得了,咱直接作诗吧!
这回出的诗题也是三个,其一写景,乃是咏荷,其二怀古,限了写魏晋之事,其三记事,就是记这次诗会。因为不少新人,所以三题都容易,难的是大家要从一摞字里抽上一个,自己的三首诗都要用抽中的字做诗眼,且要合上这一字的韵脚。这也是应有之义,免得有人猜到题目提前准备好了诗作。
这种文字游戏忆筠最会玩儿,她平日最工字句,又是个快手,抽得又是个“繁”字,根本难不住她。一炷香的工夫就写好三首,桌边儿摆着的书更是看都没看。直到写得了,左右瞧一瞧,竟还没人写完一首。
忆筠也没什么谦让精神,把自己诗理一理,蕊仙夫人手里,自拔了这个头筹。完了还似不满足,拿了诗笺,又写了两首咏荷的,凑足三首方才作罢。她本爱写花,苏勒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之后写完的就是汉家的姑娘了,王熙之女王幼俶、李天馥之女李寻南、熊赐履之女熊慕鸿依次完成,却哪个也不交,提笔斟酌字句,却也不涂改,只目光时不时落在两位公主身上。
苏勒却还没开始写。面前的龙井茶已经喝了三泡了,正是茶色清亮的时候,苏勒一边品着茶,一边仔细观察着在座的姑娘们。坐在一边儿的三公主朱赫已然写好了两首,只差一首怀古没做。看苏勒全无动笔的意思,不禁问道:“苏勒,再不写,可就被人比下去了,你看那边儿几个汉人都已经写好了等着咱们呢。”
喂,姐姐你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话真的好么?不但听着很有种族歧视的感觉,而且人家等着你你也不要拆穿啊!
朱赫情商明显不是很够用,或者没想着在这上头用,好在她说话声音比较低,还是满语说的,不是所有汉人都能听懂的。然而还是有个两个姑娘面上明显僵硬了——嗯,李天馥和熊赐履家的闺女会满语。
苏勒也只有内心狂汗,却是换了汉语接了话茬:“我哪有三姐这样的急才,可得好好想上一会儿呢。”
偏偏忆筠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她的诗都写完了,跟苏勒关系又好,已经凑了过来,看着苏勒面前的那一个“忡”字,嗤嗤笑了起来,“怎么抽了这么个字,运气可真背。”然后偷偷附在苏勒耳边说道:“你都想好了吧,怎么还不写,存心让着三公主呢?”
苏勒小声地啐了一口,伸手在忆筠腰间一呵,“就你聪明!”
“啧啧,”忆筠咂嘴,“想不到连最重本真自然的四公主,遇上这种事儿,也是个虚伪的性子。”
“就是因为平时不得不虚伪,才向往纯粹的性情啊。”苏勒倒是毫不脸红,“咱们可别在这儿咬耳朵了,待会儿人家该觉得我的诗可都是你帮着代笔的了。”
“那不是正好成全了你相让之义?”忆筠说起话来虽然刻薄,此时却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离着远了些,“快些写吧,这回姐妹多,别到时交卷最晚,写得也最差,那可就丢脸啦。”
苏勒知道忆筠嘴虽然毒了些,但没什么坏心,只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推了推,“知道了,你快回去罢。我这是琢磨好句子呢。不知道‘语不惊人死不休’么?”
这番对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三公主朱赫看着忆筠的眼神更怪,只因苏勒无论如何也是个公主,忆筠一个侍卫之女,竟然用这样的语气对公主说话,也不怕苏勒生气?苏勒的名声虽好,可也不至于是这样一个没脾气的吧。
但看苏勒面上还是一副淡定模样,神色如常,镇纸将诗笺理了理,闭目凝神,像是要开始写了,众人才放下心来。倒也不敢因此断言苏勒是个软柿子,能在这种年纪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无路如何也简单不了。然而她们再看忆筠就已然不同了:高门贵女,才名在外,又跟公主相交莫逆,日后无论前程如何,也不能轻易得罪的。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三公主那边三首诗都写完了。徐元梦家的姑娘、马齐家的姑娘也都已经收笔,涵薇、采烟、尘寰等人也都已然写好。朱赫一示意贴身的宫女将诗笺交过去,几位写好的汉人姑娘的眼神就落在苏勒这边。苏勒抬眼一看,这些女孩儿固然算是有心机,却也太露痕迹了。反倒是满家的姑娘,这种心机也没有,一个个只要写完了,就交了卷。
苏勒想着这样折磨人家也不好,还是快些写完算了。提起笔来写了两首,却停在那首咏荷上。眼前的荷花亭亭玉立,盛放的、半开的、含苞欲绽的,一派生机。可不知是不是那个“忡”字作祟,苏勒眼前仿佛只见了一支残荷,枯黄破败,孤零零插在冰面上,一片死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勒长出一口气,试图将这诡异的景象从脑子里赶出去。人在清朝久了,连性子都迷信起来了?可真是要不得。
回过神来,再看纸上,已然写道“倾城有余恨,寂寥独忡忡”,正待揉了重写,却见一个小太监远远跑过来,正是翊坤宫的何玉柱。
小太监一路跑过来,眼睛红红的,已然分不清汗水泪水。一见苏勒,只跪扑在地,“公主快回宫去吧,踽阿哥要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