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的距离,可以清晰闻到淮王身上的药气。朱见濂垂目摧眉,端的是恭敬姿态,略略点头,完全同意的模样:“是,孩儿自然不敢同父王相比。”
淮王眯起眼审视着他,只觉在他这恭敬之中,紧张、提防、敷衍和漫不经心兼而有之,顿时心中不悦,嘲讽道:“说来,你挑人的眼光也是真不错,起码你挑中的那些,都未同本王直接报告,真是本王的好儿子。”
朱见濂嘴角抽了抽,姿态仍是有礼,却装得好像听不懂他言中深意,颔首道:“多谢父王夸奖。”
“哈?夸奖?”淮王见他竟如此厚颜,扬手便将手中茶盏扔了出去,滚烫的茶水洒了朱见濂满身,就连面上也溅上了点点茶汤。那片片娇嫩的青峰翠叶,便这样粘在他深紫的锦袍上,略有狼狈,又于狼狈中显出一种岿然的气度。
他丝毫没有躲闪,只看着淮王,颔首道:“此事是我太过急躁,昨日的决定来得太晚,且念及父王有病在身,不忍再叨扰您,还请父王宽宥。”
淮王看着朱见濂满身黏腻的茶叶,满心的怒气已发泄了几分,终于缓了缓语气,问道:“听说你们并未成功,那对方有没有发现袭击的暗卫是你指派的?”
朱见濂心中拿不准,若沈瓷告知汪直,便是发现了;若是不告知,应当没留下什么痕迹。可眼下情境,他只能答:“并未发现。”
淮王点了点头,闭上眼:“罢了,也是我管教不严。眼下本王的骨伤还未愈合,很多京中来往之事,不能亲自处理,还是少不了你的。”
听见淮王松口,朱见濂却不敢松懈,反觉心头更加沉滞,咬着唇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不过,惩罚还是要有的。”果不其然,淮王继续道:“你使用暗卫的权利,本王收回。你外出之时也不多,带上马宁他们四五个护卫便足够了。若有特用,需来同本王请示。这道命令,我已经同暗卫下达过了。”
朱见濂一愣。
没有了暗卫力量,无疑削减了自己大半的武装力量。就算能用其中的几个亲信,终归也是忤逆了淮王的命令,调遣困难。
可在这样一个称得上是轻巧的惩罚之下,他竟是无从辩驳。
“多谢父王。”朱见濂胸口沉闷,深深叩首,不由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淮王的骨伤还未长好,不能久坐,瞧着朱见濂并无抗命之意,心中稍微放心了些。摆摆手,道:“夜色已深,你回去罢,本王也要休息了。”
“那孩儿先退下了。”朱见濂退了出来,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眼见着淮王的身体一日日好转,离京的日子亦是迫在眉睫,失了暗卫的力量,他要如何才能替夏莲报仇?
他伫立,目光落在庭中的风枝残叶,脑中隐隐冒出了一个词:东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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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的伤将将调节了一日,便收到了皇上的诏命,要他入宫一叙。
汪直掐指算了算,自己幽闭了一周,结束后没两天便再次遇袭,的确是许久没有见过皇上了。比起从前天天在皇上跟前晃着,他最近着实很是懈怠。遂收拾了一番,入宫面圣。
“汪直,你脸色不太好啊。怎么还戴上手套了?冷吗?”皇上靠在塌边,看着汪直问道。
汪直觉得有点丢脸,将手背在身后,昂首道:“不过是手上生了些小疮,不太好看。”
“从前倒没见你长过什么小疮,就连冬日也未曾有过。”皇上想了想,道:“大抵是因为现下开春,有些过敏了。”
汪直点点头,顺应道:“我猜也是如此,多谢皇上关怀。”
皇上颔首笑着,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而凝眉,又问:“幽闭结束以后,怎么没见你来看朕,难道,是对幽闭之事心中有怨吗?”
“怎么会?”汪直做出困惑的表情,直言道:“在尚铭那群人的弹劾之下,皇上能只用一个周的幽闭压下,已是轻中之轻。我这些日子也是过得清闲,万分感念着您的决定。”
皇上的眉头舒展开来:“那你说说,这两天都在忙些什么?”
汪直微微一愣,这两日,他一颗心挂在沈瓷身上,有事没事就往瓷窑跑,还因此受到了暗袭。念及前日沈瓷的一番剖白,忽觉心如刀绞,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又想起,在临走之前,她低声却清晰的那个“会”字。
纵然那些前提并不成立,但因着这一个“会”字,可见……她终归还是对他那么一些感情的吧?
眼下这般绝好的机会,皇上亲自问起,必有关照,他真的要就此放她离开吗?
艰难地、慢慢地,汪直抬起了头,一种鬼祟的心思占据了他的头脑,开口道:“回皇上,我……我有了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