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数天礼仪,叠袖正襟而坐,还能强撑着。尚月蓉年纪小,身体又弱,有些吃不消。幸而小罗氏预先带来几小瓶清凉露,洒到丫头颈间额头,驱散暑气。
出来这一趟,眉心对小罗氏刮目相看。这女人平日看里瞧着阴恻恻难以相与,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奇女子。三言两语间,似对兵法、凤翎卫、虎贲军了如指掌。
小罗氏面上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必高看我,我知道那些,原不过是为了讨好男人。”
眉心:“……”
所谓御宴,排场极基奢华盛大,与宴者却苦不堪言。留在栖凤宫的各家女眷有数百人,按着身份品级依次入座内殿、大殿、外厅。出乎眉心预料的是,尚家的座次被安排在内殿。
内殿左右各置五张案几,众人盘膝而坐。待众女眷悉数落座,武惠皇后才施施然前来,坐到正中尊位上,执起酒樽,恭祝大楚国昌民安,绵泽万世……
座无虚席的大殿静可听针,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祝辞言毕,王妃公主、世家命妇依着品级上前敬酒。待到尚家时,已然过了两刻。尚老夫人双手执银质酒樽,引着家中女眷,躬身上前。老夫人口中赞大楚昌明,帝后福祚泽万世。武惠皇后回礼,赞尚家满门忠烈,国之栋梁,两相执酒饮。
一番折腾下来,直叫人精疲力竭。
眉心暗叹,皇后也挺不易的,光是内殿诸人礼罢,恐怕连手都要举麻了。
内殿的需一一上前敬酒,余下大殿、外殿人集体恭祝。礼毕,宴饮启,整整耗掉近一个时辰。众人无不饿得头晕眼花,饥肠辘辘。眉心也快饿疯了,恨不得连盘子都要吞进肚子里。然而,没人敢在御宴上大吃大喝,都不过矜持地尝上几口,便放下筷子。
世上对残忍的事,不是挨饿,而美味佳肴摆在面前,却只能看,不能吃。
好不容易熬到武惠皇后离开,眉心趁人不注意,飞快藏了几块香酥小饼入袖中。众女眷从栖凤宫退走,又等了半个时辰。从栖凤宫步行至东安门,要半个时辰。再从东安门到西重门,又要半个时辰。等回到尚府,恐怕天都要黑了。
眉心仰望巍峨寂寥的宫墙,焦急难耐。
她想见他,非常想。
见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眉心摸出袖中的香酥小饼,悄悄递给尚月蓉一块,以长袖掩面,正要往嘴里送,忽有四个梳双鬟的宫装侍女行来,对尚老夫人恭敬行礼,说是武惠皇后有请。
“啪嗒!”香酥小饼掉到地上。
跟着宫女步入栖凤宫内苑,来到一处清幽的水榭。一池白荷花,又大又美。清香溢远,沁人心脾。水榭四处安置小几,摆满精致的茶水点心。眉心匆匆扫一眼,发现江临月和陆家顾家众女眷也在,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皇后的私宴,方才吓得她差点……
但愿是她想多了。
武惠皇后斜靠锦垫儿,淡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大殿之上离得太远,此时眉心才看清陆怡君的容貌,一身深紫七重领束腰锦衣,凤眸微翘,高贵明艳。陆家是皇后的娘家,几位命妇伺候陆怡君左右,专捡讨喜的话说,逗得陆怡君大笑。尤其是江临月,紧挨着陆怡君,殷勤添茶劝酒,俨然一对亲姐妹儿。
皇后笑了,众人自然也跟着笑。
气氛陡然轻松许多,大家随意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眉心坐到靠远的位置,只埋头吃点心。这种场合,她真心不喜欢。尚家众人,除了老夫人一直泰然自若,能够应对自如外,也无不拘谨。
待宾主兴尽,一一起身告辞。
谁料尚家一众人行至垂花拱门,又有宫女过来,说是武惠皇后要单独见眉心。
眉心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尚老夫人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嘱咐眉心悉心应对,切莫唐突。见老夫人如此反应,眉心心下稍安。赵凤仪,那可是比陆怡君还要显赫的天之娇女,即使多年深居不出,也不至于昏聩到事事不察。此次凤翎卫险胜,诸多较量,并非尚玉衡一人之力所能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陆怡君怎么说也是一国之母,不至于愚蠢到亲自出手弄死她吧?
眉心灿然一笑,谁怕谁啊?
月门下,江临月似乎有意等着眉心,擦肩而过时,江临月冲眉心微微摇头。
眉心不清楚江临月冲她摇头是什么意思,只礼貌地回以微笑。
栖凤宫的内苑极大,穿过方才宴饮的荷塘水榭,来到一处古朴的庭院,眉心站在门口,讶异望见陆怡君新换了一身水蓝的襦裙,正看着一个四五岁的娃娃写字。
小男娃年纪尚幼,腕力不足,提笔不稳,墨汁溅到嫩白的小脸上。陆怡君捏着锦帕子,小心俯身替小男娃擦去,目光温柔而安静。
眉心怔住了。
至始至终,陆怡君眼里只有小男娃。
一盏茶后,有宫女出来,送眉心出栖凤宫。暮色将至,晚风送来缕缕荷香。眉心望着一池皎如明月的荷花,亭亭玉立,温柔静谧,像极了陆怡君望着小男娃时的眼神。
陆怡君,究竟想告诉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