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书稿中林家风流云散,自己泪尽夭亡,祖上五代历年累积的许多书籍字画都不知是何下落,黛玉顿觉心痛不已。
林涛家的不知黛玉心中所想,赞道:“姑娘大方,回去我就叫林涛去办。”
说着,又将林家族中各人添妆之物奉上,附以清单。
黛玉亲看了一回,以示重视,然后方命雪雁收了,也将这两日从自己房中收拾出来的东西叫林涛家的带回去,有各色绫罗绸缎、有各色玩器、也有各色宫花等等,皆是宫中之物,但送到林家堂族各人手里又不会惹出烦恼。
林涛家的笑道:“姑娘料理事务越发精细了,这些给他们都是顶顶体面的东西,必然十分欢喜,寻常人家哪里摸得着宫里的东西?”
黛玉道:“本该如此,况我一人用不了许多,年年都送人不少。”
林涛家的想起丈夫所言,道:“姑娘装书的箱子可好使?等姑娘出阁都该换新箱子才是,总不能用旧书箱。姑爷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株极长极粗极大极沉的乌木截作两三段,不知道怎么运回了京城,用来做书箱极好,姑爷叫我们问姑娘一声,明儿打了箱子叫我们送过来。”
黛玉摇头道:“不必作践人力物力了,咱家用来装书的箱子都是上等的千年香樟木,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百年来箱子和书连虫蛀都没有,也算得上是古董了,略收拾一番就很过得去,用不着乌木做新箱子。”
怕卫若兰遭到自己的拒绝后脸上不好看,黛玉紧接着又笑道:“既有整木头,给我做书架、书柜倒好,留着以后用。”
林涛家的笑道:“我回去叫林涛告诉姑爷。”
等林涛家的走后,雪雁与紫鹃清点各样东西,登记造册。许是林家想到黛玉如今是孑然一身,不知嫁妆如何,竟有志一同地送了赤金头面,每家都有,多则二十七八件一套,少则五六件一套,或是镶宝石,或是嵌珍珠,便是素面的也都分量十足。
黛玉微有哽咽之意,道:“他们这是怕我手里没钱。”
刘嬷嬷叹道:“也是有心了。”
黛玉点头,不觉想起书稿中自己在荣国府孤苦伶仃的处境,不知父丧之后发生了何事,书稿中的自己在荣国府中那么些年,自始至终就没有族人和父亲同僚与自己来往,以至于自己泪尽夭亡,而雪雁化作雪中孤雁扶灵回乡。
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惜春走过来道:“林姐姐听说了没有,明儿薛大爷要娶大嫂子的妹子,薛姨妈竟特地来请老太太和太太们过去吃酒呢。”
黛玉感叹道:“已经听说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凑到一起。”
惜春撇了撇嘴,冷笑道:“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我那位好哥哥做的好媒人,他自己厌烦了,难为有人肯要,尤家不得狗颠儿似的赶上去?都是些脏的臭的,没一个好的。”
黛玉道:“不说这些,横竖和咱们不相干。南边族人送了些土仪过来,你挑喜欢的。”
惜春听了,没看那些头面首饰,只瞧了一回土仪礼物,从里头挑了两把精致的香扇和几串香珠,别的都没要,道:“姐姐年年都给我,泥人儿的戏、玉雕奇石等物,我那里收着几匣子,很不必再要了。姐姐收拾着送与别人罢。”
黛玉命人收拾出来,分送宝玉等人,旁人都谢来使,宝玉亲自过来道谢。
见到宝玉,黛玉想起探春近来闷闷不乐,病了都强撑着不敢露出来怕王夫人知道,遂道:“宝玉,你一向对姊妹们好,明儿劝劝舅母,三妹妹一来二去的大了,耽误下去倒不好。”
接连几次王夫人都推了,外面的人家渐渐都不再向探春提亲了。
宝玉听到这句话,苦笑一声,他心里如何不明白?低声道:“好妹妹,我何曾没说过?昨儿我还在太太跟前说,横竖我不急,倒不如先把三妹妹的事情定下来,也有时间料理。谁知,太太说这些事不必我费心,她老人家自有主意,等老爷回来才能定下来。”
惜春忍不住道:“二哥哥,你竟叫我刮目相看了。”
宝玉闷声道:“难不成我年年给妹妹送炭送东西,妹妹都不记得我的好?”
黛玉扑哧一笑,道:“人家对妹妹好,从来不提,你倒好,给了四妹妹东西,还得叫四妹妹记得你的好,哪有你这样的,没的叫人知道了笑话你。”
宝玉也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太太说的也有理,老爷不在家,太太不好做主,等老爷回来,料想三妹妹的事情就能定下来了,两位妹妹尽管放心。若是再不成,我找老祖宗去说老爷,想必有老祖宗出面,老爷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老爷答应了,太太自然也就同意了。我倒是舍不得妹妹出嫁,偏林妹妹说我想得不对,只好赞同林妹妹的说法。”
惜春抚掌笑道:“好,难为二哥哥有这样的心思!三姐姐的事情若是定了,回头就叫三姐姐好生给你做一身精致的衣裳鞋袜。”
宝玉道:“快别说这些话,三妹妹这几年给我做了不少,惹得赵姨娘恼了不知多少回,昨儿还在太太院里指桑骂槐地骂,抱怨三妹妹,可巧叫我听到了,觉得好没意思,又怕三妹妹脸上不好看忍着不说,亏得太太去找姨妈说话了不在家。”
惜春叹道:“三姐姐管家,未必是不知道。”
黛玉也点头。
探春确实是知道的,她的耳目也是十分灵通,见宝玉替自己瞒着赵姨娘骂的话儿,心里感激,又见惜春亲自过来跟自己说明宝玉的打算,又觉感动非常。
她满心盼着王夫人跟邢夫人一样,早些给自己定下人家,等离了这里,才是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谁知一个两个人家王夫人都婉拒了,不知贾政回京后是否能让自己如意。想到此处,探春叹了一口气,无意中扫倒笔筒,一支花签和毛笔一起掉出。
伸手捡起那支预示她得贵婿的杏花签,探春不禁呆呆出神,
惜春探头看见,心中一动,越发觉得王夫人不答应那些亲事,是因为那些人选都不是杏花签上说的贵婿,难道竟想探春做王妃不成?
姊妹二人目光一触,各自挪开。
良久后,惜春笑道:“三姐姐,你别担心,这些都是混话,哪里当得了真。”
探春淡淡一笑,神情落寞。
她原是极聪敏极清秀的人物,目光独到,又比旁人敏锐细心几分,常感慨府中一年不如一年,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地开源节流,如今黛玉和惜春能猜到的事情她如何看不透?她心知自己姊妹的用处便在于家族联姻,王夫人不答应,不过是带来的好处不够罢了。
探春心如苦黄连,次日薛蟠纳妾,薛姨妈亲自来请,她又不得不打叠起精神,陪王夫人前去吃酒,贾母没来,黛玉和惜春也都没到。
独宝玉见到香菱穿了一件鲜艳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禁为她这份呆气一叹。
香菱对此并不在意,忙进忙出,十分尽心。
薛姨妈给贾珍尤氏夫妇颜面,等到小轿抬了尤二姐进门,和薛蟠过来给自己请安,瞧了尤二姐几眼,薛姨妈心道果然是一位尤物,转头吩咐香菱过来,对尤二姐道:“这是香菱,虽然她是先进门的,但是不及你的尊贵,你就叫一声妹妹罢。”
尤二姐听了,忙对香菱道:“妹妹好。”
香菱也忙见礼,口称姐姐。<!--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