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着相继倒在血泊之中。很多士兵已顾不上找枪,仓皇向悬崖下的山洞逃去。刚给了父亲一块肉吃的大个子士兵似乎料到无力回天,仓猝之时拉起父亲也向山洞跑去。
很快,日本人包围了那个洞口,用机枪向里面扫射。大个子士兵用身体护卫住陌生的小孩。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雨点般的子弹,他胸前的那个小孩子分明感受到他的身体被外力震慑得抖动了多次,一股股热乎乎带着腥味的液体从他身体上奔涌而出,喷溅得父亲满身都是,搂着自己的一双强有力的的臂膀随之变得僵硬,但他依然坚持着,直到疯狂的扫射停下来,才僵硬地倒下。
父亲说,他当时很想看清那位士兵的长相,可是一切皆是徒劳。但他分明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抱着自己的手很温暖。当他从万分的惊恐中醒来后,身边的人已全部倒下。有颗子弹打中了父亲的脚,疼得他死去活来。他本能的四处躲避,突然,他的手扒了一个空。
原来,那个山洞中还套着一个洞,他立即摸了进去,里面一片惊恐的骚动。从这片骚动不安中,他才意识到这儿还有好些人。
父亲听见一个日本人用喇叭对里面叽哩哇啦一阵乱叫,叫声停了,几只手电筒的光照射了进来,那些没有被打死的士兵一个个被带着剌刀的枪野蛮地逼了出去。
有个日本人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孩,逮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出来。外面鬼火一般可怕的火把和手电筒的光,将山林的黑夜照得透亮。
日本人用绳子将那些从山洞中搜出的士兵一个个串捆在一起,逼着他们向一个方向走去。父亲被绑在一串人的末尾。因为他流着血的脚实在疼得无法走路,逮他出来的日本人竟起了善心,命令一个中央军俘虏背起他走……”
说到这儿,李然顿了一下,正听得入神的张敏急问,“后来呢?哦?后来呢?”
李然将身子靠在路边一棵杨树上,继续她父亲的故事:
“到了日军军营后,其他的俘虏被带到了别处,去了哪里父亲也不知道。
他没有被带走,是因为有位日本军官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想让父亲做他的儿子。
被俘的士兵们被押走后,父亲觉得好难过——从日本人对他们的态度上,他知道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好些天之后的一个午后,父亲从那位日本军官口中无意听到他与部下的谈话,谈话中提到那些俘虏士兵全部被枪毙的消息。
那一阵子,父亲常常想念那位护着自己倒下的大个子士兵,为他的逝去而难过。他宽阔的胸膛变成父亲一生的怀念,父亲说,那是一种到死也不能忘却的刻骨的心痛。直到暮年,每次想起他,父亲的心依旧隐隐作痛。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年仅七岁的父亲,独自一个撑了一盏煤油灯,去了近处一间日本人的仓库,点燃了那里的棉花和被褥等军用物资。
当他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从窗口瞧见满院的日本人忙乱灭火的狼狈,心里乐开了花。几十年后,对我讲那段经历他依然很开心,‘他们查来查去,竟没有人怀疑到我。总算为大个子叔叔出了口恶气……’”
李然的故事像是讲完了;张敏还在意犹未尽,他迫不及待得追问:“那后来呢?”
李然看了看孩子似的张敏,笑了笑,“呵呵,三年后,日本人在晋南的战场节节败退,那位日本军官把十岁的父亲带到了太原。再半年后,那个日本军官要回日本,准备把父亲带去。但父亲死活不去,他不停地哭,不吃饭,不睡觉地闹腾。他当时学会了用流利的日本话骂人,那名军官实在没办法,只好托人把我父亲送了回来……”
“再后来呢?”
“再后来,还是年少的父亲,帮着大人们一道打鬼子,再后来,他为国家奉献了一生!”
张敏依然沉浸在当年的枪林弹雨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你刚才说,那场战争发生在41年?”
“是的,应是41年的夏天。”
“正是爷爷说的日本鬼子侵入晋南的那一年,那个夏天,夜晚的中条山依然很凉。晚上待在山林中略微有些冷。”张敏猛抬头问李然,“这里的平均气温比城里低多少?”
“9到13摄氏度。”
“难怪!时间,地点,人物,竟是如此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