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信的父亲名燿,字光庭,在大家庭十六个兄弟中排行第七。张家祖籍安徽,祖上在同光年间靠军功做到一品提督,实授总兵之职。膝下的四子又争气,都是科举及第,老大官至工部侍郎,老二也是内阁中书。余下两弟以优廪的身份公派到日本学习政法,结识了不少新派人物,清帝逊位后,在北洋内阁谋过不高不低的差事。这四个兄弟皆是精明能干,长袖善舞之人,待到蒋公上台后一个转身,带着丰厚的家财优游林下,看中这上海在国内的特殊地位,南北便利,消息灵通,便在这十里洋场扎下根来。
四兄弟开枝散叶,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这十六人,俱是火字旁的单名,年长的大多功名心重,继续在宦海沉浮,也有开厂经商的,或是与权贵互为姻亲的,这使得合肥张家的名望,在风云变幻的上海滩,不仅没有暗淡下去,反而有愈擦愈亮的趋势。
而排行靠后的小兄弟们,因着自幼在花花世界的浸淫,对于享乐人生倒有一番透彻的见解,反倒是没人愿意在正行上下功夫,似乎更愿意吃祖产公账,今朝有酒便今朝醉去。
张燿夹在这两类截然不同的弟兄之间,反而成了一个特例:既不热衷名利,又不贪图逸乐。自在地在中学里教着物理,没事在家里研究研究前代的书法碑贴,寒暑两假以课子为乐。张太太施绣银的娘家是常熟做丝的富商,只有张太太一个独女,见张家大房子里渐渐人多嘴杂,担心女儿受妯娌间的闲气,就为他们另买了房子安居。后来张家其他兄弟为分割祖产而阋墙,也只有张燿可以超然物外,因此和两头的兄弟关系都不错。
张家分析财产,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十六个兄弟匀下来也是不少的一笔,张燿都不过手,直接甩给张太太,张太太是精明人家出身,择机在租界内买了两个铺面,谁知欧洲战事迁延,上海市面畸形繁荣,每月的铺租,倒变成家庭的主要收入。张燿的那点工资,反倒成了专给孩子们发零花钱的笑话了。
张燿夫妻一共生有三女二男五个子女。长女泊莲已经二十周岁,是一位独立能干的白衣天使,已和同院的苏医生订有婚约,正择机成婚。长子毓诚,就读大学法律一年级,是个沉默用功的书生。接下来便是毓信、泊蕊和泊菡三人,都是相差两岁,毓信心地单纯没啥主见,泊蕊活泼好动,最小的是十二岁的泊菡,却是温柔娴静,乖巧可爱的性子。一家七口,平淡度日,但终日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足以慰籍战火中的动荡离乱了。
毓信自和楚尧商定了从军的事情,便一直暗暗做着准备。这次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大计划,一想到不久的未来便可以亲眼见证硝烟,枪炮和鲜血,就心潮澎湃。整个暑假,时不时地有楚尧、王家祺等过来密商,楚尧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要筹集到两张去香港的船票钱,如今这样的船票价格,也因为经济封锁,往来沪港两地跑单帮做走私生意的人渐多,被黄牛党们炒得畸高,这与少年们手头的现金,相距甚远。楚尧便安排大家将找出一些诸如钢笔、书籍字典、文具之类的,分头变卖。
这天,三人聚在王家祺的房间里商量。
“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就少看几场电影,少买几本杂志了!”毓信泄气地嘟囔道。
王家祺也说:“那些旧货商给的价格真是不能再低,二十元一本的剑桥大字典,居然只肯收三元钱。”
“我们筹措了半天,才筹到一张船票的钱,还差差不多一百元呢!如果不能赶快筹到钱,等船期到了,只怕票价还会再高。如果手上只有两张船票,就算到了香港,没钱下一步计划也是无路可走。”
一直沉思不语的楚尧终于开口:“看来,要采取一些非常举措才可以筹足旅费。我想修改一下计划,推迟出发时间,改到开学之前的那一个礼拜。这样,我们可以从家里拿了学费出来,做到达香港后一半行程的经费。”
毓信一手支颌,另一只手转着一块银钿说道:“如果能偷出家里值钱的珠宝金器,倒是可以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楚尧听了,漆黑的瞳眸一亮,但很快那一点小火星就熄灭了。
王家祺说:“我再去找找蹇伯英,他家境还不错,说不定能搞到一些钱。这小子现在一心都在毓信妹妹身上,连我们的活动都不来参加,不敲他一笔,真对不起我们!”
第二天,楚尧找到毓信,交给他一个小小的绸袋。毓信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根古旧的金项链。项链本身款式简单,但链坠却精美不凡:外层是镂空水草如意纹的心形外壳,有个小小的机括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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