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又要成为连三岁孩子都不拿正眼瞅的人下人了啊。而床上那半死不活的,以前是靠山,现在连他自己都靠不稳了。我莫二狗就算是一条狗,也得往新主子那边靠一靠了。即使靠不上,也得靠一靠再说。罢了,从明天起,我就不沾那老狗日的边了。”
莫二狗这样想着的时候,刘小鬼的鬼影又站在了面前:“……‘这也是大队交给你的一项任务……’好你个莫二狗,我刘某人刚掌了权,你就不听我的了……”头脑简单的莫二狗,一时左右为难,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像个没主见的女人似的,没主意时就只有哭娘了。
莫二狗的身板和脑壳子里翻来覆去地折腾好几回,终于想出了自认为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第二天早饭后,莫二狗拎着饭桶走到南北公路上,见前面走来一群人,便止了步,放下饭桶,点燃了烟。
有女人问他:“哎,莫主任,‘死一半’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谁?谁……谁死一半了?”
“哎哟哟,你还不知道啦,现在大伙儿又给老主任起了个外号,有人叫他‘死一半’,有人叫他‘活一半’,哈哈哈哈……”
“哎呀,他就吃这个呀?”有一个女人伸头看了看那小木桶里的饭,竟惊呼了,“这是你家的涮锅饭水,还是你在饭里兑了水啦?”
“喊什么喊,饭里兑了水怎么啦?饭不是水做的啊?”莫二狗有意提高了嗓门。
“哎哟哟,这好人怕都给吃出病来,何况病人……”一群人围拢着饭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病人?病人就该顿顿吃大鱼大肉?病人也得细水长流。那老狗日的,谁能算得准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人们绝想不到莫二狗竟然会开口骂起老主任,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莫二狗发楞。
有人就在背地里骂莫二狗了:“这二狗日的,真连狗都不如,狗还认主子呢,他一翻眼就……”
“活该,这是报应……”也有人高兴。
先前,一日三餐虽不是顿顿大鱼大肉,但却不断变换花样,那烹、炸、煎、炒,咸、甜、酸、辣……很合老刀的味口。老刀虽半个身子瘫痪了,但肠胃却出奇地好,加之饭量又大,于是,那黑皮肚子顿顿都撑得圆鼓鼓的。
昨天刘小鬼来了一趟,今天莫二狗忽然就送来这不是饭的饭了。老刀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他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挪到床边,用那只好手把桌上的碗“呼”地一下扫了下去。碗摔成了几瓣,那饭就便宜了自家的大黑狗。老刀嘴里咕咕噜噜地骂人了,显然是骂刘小鬼和莫二狗。
老刀整整三顿饭没沾碗边儿。也许是实在饿得慌了,也许本想就此了结性命但因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最终还是屈辱地端起了碗。那一向不甘向别人屈服而必欲征服对手的那股子雄健的心性,竟然被搅弄得就像碗里的稀汤薄粥了。老刀的泪水和到碗里的饭水里了,最后又一滴不剩的落到空空的肚子里。
最让老刀作难又难堪的便是大小便。先前都是莫二狗把尿桶拎到床边,然后半扶半抱着老刀那半边残身移坐到上面。可现在,莫二狗将兑了水的水饭往床边桌上的盆里碗里一倒便走开了,任老刀一边呜呜噜噜地骂一边用手脚击打着床面,连头都不回一下。
莫二狗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再听老刀呜呜噜噜地骂他的时候,他竟用一只手指着老刀的鼻尖,另一只手掌就悬在了老刀的嘴巴边上:“你敢再骂,我就能搧你,把你这猪脸搧肿了,肿得像猪尿泡,没鼻子没眼!你不信,你再骂一句我听听……”老刀还真的就静了嘴,但眼珠儿几乎要瞪出来似的。
接下来,老刀再不敢当着莫二狗的面骂他了,反过来,莫二狗竟然指着老刀的脸骂起曾经的“老爷子”的“老爷子”了,以此发泄他心中的旧恨新怨:“你个老狗日的,你还指望我像伺候老爷子那样伺候你?你也不捧起自己的尿照照自己!你现在是龟孙子了,身子瘫了,那权柄儿又被刘小鬼抓去了,里外都硬不起来了。你不是把我当作你身边的一条狗吗,现在轮到你自个儿了,你是瞎眼狗嗅进了裤裆里——找屎(死)——又不知道深浅!你做梦也没有梦到过吧,过去你使唤‘狗’,现在被‘狗’使唤着,你连我也不如了!你耐着性儿活着,我要让你也尝尝这人下人的滋味儿。你慢慢儿等着,后面还有好戏儿让你乐着呢……”
老刀实在不堪忍受了,尤其不能忍受真就像狗一样的莫二狗的羞辱,那比饿肚子的滋味要难受得多。他一次一次地想到了死,却又忍辱蒙羞一天一天地赖活了下来。那是因为在他风风火火的生命即将湮灭的时刻,在他已失去一个亲骨肉的窘境中,他还没有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另外两个亲人——他在等待着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