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时穿的衣服,鞋袜甚至内裤——没有放过一片补丁——极认真极仔细地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一丁点“纸片”之类的可疑东西,但老刀那一直悬着的心,还是一刻也没敢放下来。老刀再往下听听,便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老女人只是笼统地说说,并没有点出什么要害来。于是,也就没有对莫二狗作什么暗示。
“乡亲门,当年,我们这里闹饥荒,饿死了好几口人。我们一家逃荒到江南。几年后回来的时候,我身边就多了一个小闺女。当时,我瞒着庄邻,说是我在外头生下的。其实,也是一个逃荒的人丢下了……我疼惜她是一条小生命啊,我捡来的呀。梅子……她……她不是我亲生的啊!要是我的亲骨肉,我也就不会怨自个儿啦。孩子,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娘,可我……我对不起你呀……”
“啊——?”台上台下一片愕然,连老刀也愣了。
“乡亲门,我有罪,我真的有罪啊,一切罪过我都认了。万望你们不要错怪我的孩子。如果有一天她还能回来,我求求大家能善待她,这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了。求求乡邻了,求求大伙儿了!梅子,我的好闺女啊,娘给你谢罪了啦;乡邻们,我给你们磕头了啦——”
话音未落,梅娘一头栽了下去……
“嗵”声音不大,却实实地惊了魂——血,四处喷溅出好远……
靠近的女人和孩子们,“啊!”地惊叫起来……
胆大的男人再一看,那乱石块的尖角已深深地嵌进了脑门里……
片刻,梅娘额前的头发便浸泡在了自身的血泊里,血的鲜红与发的苍白,映染出不忍目睹的惨烈。
多少年后,这凄惨的一幕还清晰地浮现在人们的眼前——那是生命的乞求!
会场上下,惊愕了片刻,口号声还是响了起来:
“打倒现行反xx分子周士英!”
“周士英畏罪自杀,死有余辜!”
“……”
台下的女人和纯真的孩子,不得不边哭边呼着口号——口号声剧烈地颤抖着……
老刀心不在焉地举着手呼着口号,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水萝卜交给他的梅娘家的那把钥匙,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得让莫二狗马上去买一把新锁——大锁,把那不大的旧锁给换下来,再贴上封条——禁止任何人进她家的屋……”
口号呼毕,针对梅娘的后事,老刀立即宣布三条禁令:
第一,不准任何亲友乡邻前往富农家里吊孝。
第二,不准这个死有余辜的老女人再进她家的堂屋。
第三,不准破费她家的财产为她置办棺木寿衣。她家的所有财产全部没收直接归大队。
其理由简单而冠冕堂皇——自然用“阶级斗争”这把无形的大锁给锁定了。而且,“对她家所有亲友的政治背景要专案调查;对她家的房屋要彻底搜查;对与她有牵连的乡邻要认真细查……”
莫二狗根据老刀的禁令,对梅娘的后事作了最简捷利索的处理:梅娘的尸体用一张破烂了的芦席——只能顾着头而顾不了脚——半掩了,下面用一扇门板托上——再没有机会躺在那曾令她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却又十分留恋的家的地面上了——哪怕只是片刻地停留甚或从家门口一走而过——被直接抬到西河滩的“老人茔”,只能三心二意地草草掩埋了。
梅娘在人世间别人帮她走过的最后一段路程,她用自身鲜淋淋的血,点点滴滴洒下了清晰得令人心碎的凄婉印记……
女人们,克制不住地呜咽出一片悲惨。
天地间,心胸中,笼罩着浓重的哀怨,雾一般挥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