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还跳墙呢,要是咬自己一口——那倒霉的‘供状’还攥在他手里呢……”老刀又转念一想:“她的闺女已经跟自己的儿子跑了,生米已做成了熟饭,都到这一步了,她能不顾忌她闺女的脸面……”
于是,对田副主任的指示,老刀还是决定照办了。为了以防万一,第二天一大早,老刀便找了大队的妇联主任——老刀以前的情妇,外号“水萝卜,”给她下达了一项近乎绝密的任务。开会前,老刀又对莫二狗作了一番叮嘱。
会场上,人们一看主席台上连着摆了三张八仙桌,心里便明白,今天这场批斗会又“升级”了。
进了大队部的南大门,便有一条一步来宽的小路直通北面的办公室。这条南北小路大致葡伏于大院的中轴线上。每到多雨季节,大院里遍地是坑坑洼洼的水塘,中间的那条小路更是泥泞不堪。后来,在大队部东边那条南北河上造桥的时候,桥的两头积剩了几堆碎石头。老刀便吩咐莫二狗叫上人,把那些碎石头搬运过来,铺在了小路上,这样,路面就凸显了。不过,有点像骨瘦如柴的人趴着的脊梁——是怎么也平整不了了。于是,晴好天气,进出的人都不走那石子“正路”。
开批斗会时,大会主席台的位置大体以那条碎石路为中线。如果在主席台的前边摆上三张八仙桌,那就无声地宣布:今天,被批斗的重点对象将被押着登上“断头台”——中间那张桌子正好“骑”在路面上,站在桌面上往下一看路面上那刺出的石尖石刀,即便再坚实的心也禁不住要往下一沉:如果身后有人用力一推,那真就是头破血流,“永世不得翻身”了。不要说一般人了,就连曾跪在玻璃渣上还拒不认罪的王大炮,当被押上那桌面时,竟也软了硬骨松了硬口。
——这可是别有用心的人匠心独运了。
今天的这场批斗会还是公社的周部长亲自主持。当原先的那几个“黑五类”被依次押上主席台站定后,周部长讲话了——
“东风劲吹红旗飘,革命形势无限好。然而,形势越好,阶级敌人的反xx手段也越卑鄙,越阴险,越恶劣。少数阶级敌人曾不择手段地企图拉拢腐蚀我们的革命干部。然而,我们的革命干部政治思想觉悟是非常高的,阶级立场是无比坚定的。当他们看到我们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坚强堡垒坚不可摧的时候,他们罪恶的目光又盯在了革命干部的家属,特别是子女身上了。他们用‘美人计’引诱、腐蚀我们革命干部子女中极个别意志薄弱者,立场不坚定者。结果呢,经不住美色的诱惑,他居然就站到阶级敌人一边去了,和他们结成了反xx同盟。同志们,这是多么骇人听闻啦,多么触目惊心啦!下面,我们要群起而攻之,对他们进行狠批猛斗,不获全胜,决不收兵!——把‘现行反xx分子’仇双喜押上来!……”
台下的人们一听懵了:“仇双喜不是跑了吗?莫非又被抓回来了?”
当“仇双喜”被两个民兵从后台押着刚“露面”的时候,台下骚动的人们才稍稍安静下来——“哦,又是稻草人……”
戴着白高帽,挂着黑牌子的稻草人“仇双喜”,在台上站定后,坐在周部长身边的老刀缓缓起身,讲话了——
“同志们,我惭愧啊,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以前的儿子仇双喜,想不到……想不到居然站到阶级敌人那一边,成了人民的敌人,成了现行反xx分子……我痛心啦。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罪过。我现在正式向大家宣布:从现在起,我……跟……仇双喜彻底断绝父子关系!他——现行反xx分子仇双喜,已经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没有这个混账儿子……”
好多人都看到了,老刀的眼眶竟然湿润了。究竟是由于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而深深地自责、难过,还是出于对混账儿子的恼怒、愤恨,还是源于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这一步而遗憾、愧悔,还是因为近二十年的父子情份突然一下子断绝而伤感、失落,还是起因于别的什么,自然谁也说不清楚,唯有老刀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