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可老刀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以往的日子,似落花流水般不经意间一天便滑溜了过去;而今天,老刀却像一头老黑驴被黑布蒙了眼,身心荷着重负,在磨道里一圈一圈地煎熬着时辰。他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儿又从恶梦中惊醒,醒后又反反复复地胡思乱想,心里总没个底。因为自己的未来是个无法把握的未知。
总算熬到了天黑,老刀到底还是推了车子出了门,他要去公社摸摸底,探探虚实。
田副主任办公室兼卧室的门虚掩着。老刀悄悄推门进去的时候,田副主任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见了老刀,只漫不经心地招呼一句:“噢,老仇啊……”又埋头在纸上延伸着他的思路。
老刀这一回可不像以往那么随便而显得很拘谨。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默默地站了一会,终还是轻轻地坐下了。他盯着田副主任那宽宽的后背,想着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似觉得有什么事儿正等着他。他忐忑不安地恭候着田副主任发话,可等啊等,田副主任像是忘了他似的,老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终于,田副主任放下笔,点燃了一支烟,可眼睛仍盯在纸上,没有说话。老刀实在耐不住了,问:“老田,这两天我们大队有没有人来告状?”
“噢……有啊,就是告你的,你还明知故问……”田副主任本想跟他开玩笑,“人家告你搞了大媳妇小媳妇一大窝,现在又把黄花大闺女的肚子给搞大了……”
田副主任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老刀“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啊,她真的来告啦!我冤枉啊,我是被陷害的呀,老田,田主任,你可要帮兄弟一把啊……”
田副主任一听懵了,急起身走出去关实了外面小院的门,又回转身关严了办公室的门,这才进了卧室,压低了嗓门,说:“老仇,小点声,你得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给我讲清楚。”
老刀说:“田主任,我们大队的阶级斗争你是清楚的,我们抓得严,抓得实,阶级敌人迫于强大的政治压力,狗急跳墙了。那个老女人利用‘美人计’陷害我,我……我昨天中午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地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经不住她闺女的挑逗拉扯,就……就跟着她……上……上了床,没想到我中了那老女人的圈套,她冷不丁举着大砍刀就冲过来,逼着我……我晕晕乎乎地写下了那……东……东西……”
“阶级敌人?那个老女人是什么身份?”田副主任听了感到事态严重,急切地追问。
“富……富农……”
“啊——‘黑五类’?”田副主任一听便火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可举起的手悬在了半空里,他极力压抑着冲动,说:“你真是色胆包天啦,你搞女人居然搞到‘黑五类’身上了!那闺女……像仙女?就是仙女你也是不能碰的,那是‘白骨精’,她是来要你这条老命的!现在阶级斗争抓得这么紧,你这不是自个儿朝枪口上撞吗?谁能救得了你?不要说我,就是县委书记也救不了你!”田副主任喷着火气的声调被压抑得低沉,却潜涨着逼人的力度。
老刀一听吓傻了,“扑通”一下跪在了田副主任面前:“看在多年兄弟的情分上,我仇二求你了,你可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啊……”
田副主任一看老刀这架势,更火了:“起来!想不到你仇二也是个软包蛋,平时玩女人那兴劲儿跑哪去了?”田副主任见老刀赖着不起,又说:“你要再不起来,我现在就去叫人……”
老刀这才起身,弓了身子勾下头,坐在了椅子上。
田副主任递给老刀一支烟,他自己一边吸着烟,一边在琢磨,忽然问:“你当时写的那字迹,跟平时写的一不一样?”
老刀似领悟到了什么,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当时被吓得……浑身发抖,差点连笔都捏不住,抖抖颤颤的,写出来的字……连我自己也……”
“你最后签了名,还留下什么印记?”
“还……还摁了手指印……”
“那你平时,还有没有在什么纸上没盖私章摁手印的?”
“有,有,给贫困社员的救济粮、救济款的证明什么的,我经常不盖私章摁指印的。公社的民政股长老郑,跟我也很……他一看是我的字迹,又是我的签名,就都给办了……”
田副主任吐出一口烟,凑近老刀说:“这就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老刀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田副主任最后对老刀说:“我明天再摸摸底,跟有关的人通通风。老仇啊,我只能尽力而为,这样的事,谁也不敢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