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它没鼻子没眼,可那臭味骚味,最爱招蜂引蝶惹苍蝇,上面可粘着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呢!它不单不让你看,更不让你摸!自然,不同的人,那张‘脸’也是不一样的。不是有人说吗,穿开裆裤的孩娃,是屎屁股;十七八的大闺女,是金屁股;过了门的小媳妇,是银屁股;有野男人的女人,是骚屁股。这好像是专对着女人的,这不公平!要我说,男女都适用。我要再次提醒大伙儿,晚上睡到床上,老夫老妻也好,小夫小妻也罢,不要光顾着又亲又抱地翻来覆去摔跟头——折腾一阵后,像两头蠢猪似地呼呼睡大头觉。你要想想现在是什么时期——是阶级斗争十分激烈的非常时期!就是夜里头睡在床上,也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就是夫妻之间,也要相互摸一摸。摸什么?摸摸对方的‘屁股……”
“哈哈哈……”台下爆出一片哄笑。
许是受台下气氛的感染,老刀的嘴角也掠过一丝笑意,但他马上正色道:“同志们哪,我可不是开玩笑。我说的‘屁股’不是肉屁股。要是摸肉屁股——还要我提醒吗?不过,虽不是肉屁股,可又像肉屁股——也是见不得人的。只有夫妻两口子,才能互相摸摸——要细细儿摸摸,看看对方的‘屁股’到底干不干净,是‘金屁股’还是‘屎屁股’, 是‘银屁股’还是‘骚屁股’……”
老刀讲到这里,台下有好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刀扫了一眼台下的人群,停顿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庄重地咳嗽一声,又接着说:
“我知道大家在议论什么,一提到摸对方的‘屁股’,好多人就想到了男女间的那些花花事。同志们哪,‘屁股’里不但藏着儿女情仇,还藏着更严肃的问题:‘屁股’里还藏着政治——藏着复杂的阶级斗争!”
台下复又安静了下来。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告诫大家:有的人,他那屁股明明不干净,不是粘着‘屎’就是黏着‘尿’,却恬不知耻地往那骚臭的地方涂脂抹粉——还到处摇着晃着摆谱儿呢:我可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清白白的,谁也奈何不了我!你摆的是什么谱——臭谱!我要警告你,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迟一天,我要扒掉你的裤子,让大家看看,你那‘屁股’是真清白还是假清白……”
……
老刀在批斗大会上的重要讲话,竟让好多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散会后,男女老少各自回了各自的家。那当家却胆小的男人倚了门蹲在地上,掏出烟荷包,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一锅子抽完了又接上一锅子。午饭做好了,老伴喊吃饭,可男人不吱应,也不动身。
“怎么了?”老伴的心也提起来了:“莫非……?”她知道当家的在自己清查自己哩——
“已挂了牌子,戴上了高帽子的‘黑五类’中,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来借过钱、借过粮吗?自己跟他们借过没有?自己跟他们中的某一个讲过什么闲话?扯过什么闲事?有过什么瓜葛?……”
第一层关系想清楚了,如果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没有”,便又想到了贫下中农中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了……
要是忽然想起在什么时候跟什么人说过如老主任在会上说的那些犯忌的话,那胸口儿就跳得厉害,“咚咚咚……”像敲了小鼓。
如果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自己清清白白没有问题,心就放下了些,可还是放不到底——还有老伴呢。这婆娘,在家里整天跟自己叨叨咕咕;出了门,见了女人又没话找话地咕咕叨叨,咕叨些什么呢?又跟哪些女人咕叨过?会不会有什么人抓住什么把柄去老主任那里上告?要真的告了,说不准明天,也许后天,就被挂了“坏分子”的牌子,一眨眼,就成了‘黑五类’了!我的天啦……这饭还吃得下吗?觉还睡得着吗?躺在床上也是白躺,翻来、覆去地象烙饼。白躺也还是强迫自己躺着,再不能象以前那样,吃了晚饭便拖了烟袋去张三或李四家串串门子,扯扯闲话了。
于是,家家户户吃了晚饭,男女老少便关了门熄了灯躺在了床上。有不少夫妻——有的虽然已经在一张床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可在这非常时期,却就像第一次同床共枕,彼此竟有些陌生了——还真就相互怀着关爱又怀着几分不安甚至羞涩,互相摸起了对方的“屁股”。
这样一来,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村落,很难见到人影。只有狗,随意地乱窜,任性地乱叫,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哎,活活的人,竟不如半死的狗了……”男人偷偷地在自个儿心里感叹——本来,对老婆是无话不说的,可这样“反动”的话,是断然不敢吐半个音的。
哦,“金屁股” 、“银屁股”……
——想不到吧:几十年前,关于“屁股”的一番论断,竟然会搅得人们寝食不安,人心惶惶!
现在,人们由几十年前的“金屁股” 、“银屁股”,会联想到什么呢?
再过几十年呢?
但愿:“金”不是金 ,“银”不是银 ……
又但愿:“金”还是金 ,“银”还是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