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7 在柯察金夫人的客厅里

窗口，留神瞧着公爵夫人，动手拉窗帘，使她的身上照不到一丝阳光。可他还是没有做对，害得苦恼不堪的沙斐雅公爵夫人不得不放下关于神秘主义的谈话，去纠正头脑迟钝、无情地使她烦恼的菲利浦。菲利浦的眼睛里有个火星亮了一亮。

    “‘鬼才知道你要怎么样！’——他心里大概在这么吧，”聂赫留朵夫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暗自想着。不过，菲利浦，这个美男子和大力士，立刻掩藏住不耐烦的态度，沉住气，按照这位筋疲力尽、虚弱不堪而又矫揉造作的沙斐雅公爵夫人的话做去。

    “达尔文学自然有部分道理，”柯洛索夫，伸开手脚懒洋洋地靠在矮沙发上，同时睡眼蒙-地瞧着沙斐雅公爵夫人，“但他有过头了。对了。”

    “那么您相信遗传吗？”沙斐雅公爵夫人问聂赫留朵夫，对他的沉默感到难受。

    “遗传？”聂赫留朵夫反问道。“不，不信，”他嘴里这样，头脑里不知怎的却充满了各种古怪的形象。他想象大力士和美男子菲利浦赤身露体，旁边则是一丝不挂的柯洛索夫，肚子象个西瓜，脑袋光秃，两条没有肌肉的手臂好象两根枯藤。他还模模糊糊地想象着，沙斐雅公爵夫人用绸缎和丝绒裹着的肩膀其实是什么样子，不过这种想象太可怕了，他连忙把它驱除。

    沙斐雅公爵夫人却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米西可在等您了，”她。“您到她那里去吧，她要给您弹舒曼的新作呢……挺有意思。”

    “她根本不想弹什么琴。她这都是有意撒谎，”聂赫留朵夫暗自想，站起身来，握了握沙斐雅公爵夫人戴满戒指的枯瘦的手。

    卡吉琳娜在客厅里迎接他，立刻就同他谈了起来。

    “我看得出来，陪审员的职务可把您累坏了，”她照例用法语。

    “哦，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可我也没有权利使别人难受，”聂赫留朵夫。

    “您为什么情绪不好哇？”

    “我不愿意，请您原谅，”他一面，一面找他的帽子。

    “您该记得，您曾经过做人要永远实话，而且您还给我们讲过一些极其可怕的事。为什么您今天就不愿意呢？你还记得吗，米西？”卡吉琳娜对走近来的米西。

    “因为当时只是开开玩笑，”聂赫留朵夫一本正经地回答。

    “开开玩笑是可以的。可是在实际生活里我们太糟糕了，我是，我太糟糕了，至少我无法实话。”

    “您不用改口，最好还是，我们糟在什么地方，”卡吉琳娜。她抓住聂赫留朵夫的语病，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是那么严肃。

    “再没有比承认自己情绪不好更糟的事了，”米西。“我就从来不承认，因此情绪总是很好。走，到我那儿去吧。让我们来努力驱散你的不佳情绪。”

    聂赫留朵夫觉得他好象一匹被人抚摩着而要它戴上笼头、套上车子的马。今天他特别不高兴拉车。他道歉他得回家去，就向大家告辞。米西比平时更长久地握住他的手。

    “您要记住，凡是对您重要的事，对您的朋友也同样重要，”她。“明天您来吗？”

    “多半不来，”聂赫留朵夫着感到害臊，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害臊还是为她害臊。他涨红了脸，匆匆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可很感兴趣呢，”等聂赫留朵夫一走，卡吉琳娜。“我一定要弄个明白。准是一件有关体面的事：

    我们的米哈伊尔怄气了。”

    “恐怕是件不体面的桃色案件吧，”米西原想这样，但是没有出口，她痴呆呆地瞪着前方，那阴郁的神色同刚才望着他时完全不同。不过，即使对卡吉琳娜她也没有把这句酸溜溜的俏皮话出来，而只是：

    “我们人人都有开心的日子，也有不开心的日子。”

    “难道连这个人都要欺骗我吗？”米西暗自想。“事到如今他还要这样，未免太不象话了。”

    要是叫米西解释一下她所谓的“事到如今”是什么意思，她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她无疑知道，他不仅使她心里存着希望，而且简直已经答应她了。倒不是他已经明确对她过，而是通过眼神、微笑、暗示和默许表明了这一。她始终认为他是属于她的，要是失掉他，那她真是太难堪了——

    转载请保留，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