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叶天下意识地低叫了一声。
“升!”孔雀低喝,那潜伏在叶天皮肤下的红斑倏地向右上方移动,先到达锁骨,稍一停顿,便跳跃向上,停在咽喉正中。
“不入脑髓,那样太危险。师父,我必须保证他绝对安全、毫发无损才行!”莫邪惶急地叫着。
“先入寄主脑髓,再循着血液的流动次序退出来,进入反方向手臂,再从掌心生命线、健康线之间刺成人字形裂口取出,进入第二寄主体内。这是炼蛊师们固定的救援程序,没有什么可改的!”孔雀急促地回答,右手五指收缩并拢,变成一个圆圈,按在叶天的喉结上。
叶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处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火炭,又痛又热,又肿又胀。
“我不能让牛头马面降进入他的脑髓,谁知道元氏一派的降头术之中还藏着什么诡谲变化?师父,你只要驱赶蛊虫进入他的喉关向上三指就可以了——”莫邪深深地吸了口气,大义凛然地微笑着,一字一句地接下去,“我会把那虫子吸出来,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安全的做法。他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身体容不得半点损伤。”
孔雀仰天连叹了三次,沉声问:“你真的决定了?”
等莫邪坚定地点头,她便缓缓地将右手挪开,盯着那红斑继续上移。
“叶天,记住今天发生的事,记住我现在的容颜吧……也许下一秒钟、下一小时我就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一副人人讨厌的、丑陋至极点的鬼样子,但我不悔,永远不悔……”莫邪伏下身子,用自己的唇覆盖上了叶天的唇。
“三、二、一,来了!”孔雀紧张地倒数三声,红斑骤然从叶天喉咙上消失了,犹如在夜空中一闪即逝的流星。流星飞去,总是无人知其去向,但这一次,孔雀知道,牛头马面降的蛊虫已经进入了莫邪的身体。寄主改变后,蛊虫有可能产生突如其来的异动,造成令人措手不及的变化。
莫邪的唇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叶天,刚要起身,双腿一软,无力地坐倒在地。
“你……没事吧?”孔雀的声音里饱含着希冀与伤感。
“还好,还好,这条蛊虫来自于元如意,属性为‘九阴雌伏’,暂时可以……封存于我的心肺之间。元氏一族的蛊术,犀利有余而厚重不足,假以时日,相信我能找出克制它的办法……”莫邪气喘吁吁地回答。她说得虽然轻松,却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双臂撑地,颓然望着孔雀。
“那没用的。”孔雀苦笑,“牛头马面降的本来用意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使人伤心欲绝,直至心灰意冷,受尽思想挣扎之苦后自绝于人世。莫邪,你的未来已经完全定住了,谁都帮不了你。”
莫邪轻轻地笑起来:“师父,一个女孩子能用自己的命去救深爱的人,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世界上……还有比这样的结局更幸福的吗?”
她艰难地摸索出一块白手帕,在叶天嘴角上轻轻擦拭了两下,眼神痴痴地落在他脸上,不再挪开。这一刻,她不是人人忌惮的苗疆炼蛊师年轻一代高手,而只是一个为情所困、为爱所迷的普通女孩子。
孔雀低低地“嘘呜”了一声,右臂从叶天胸口挥过,之前释放出的五圣虫便倏忽间消失了。牛头马面降的蛊虫定力很强,若不是五圣虫合力驱赶,它是不会离开叶天的心脏。
“我到四周看看,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就赶快说吧。”她站起身,慢慢地向西面走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乱树与藤蔓之中。
叶天仍然仰面躺着,蛊虫离体是件好事,可他同时又背负上了还不起的“情债”。因为无论莫邪为他做过什么,他的感情都不会在她身上停留。
“为什么这样对我?其实你明明知道,我是不会……”他把最残忍的一句话咽回肚子里。山中夜雾又起,隔在他与莫邪之间。
“对,我知道,你的思想早就分成了七八处,唯一的男女之爱都在方纯方小姐身上。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做这件事,不做就会后悔。所以你并不欠我的,哪怕下一秒钟你对我视同陌路,我都不会怪你。”莫邪如同一名独幕剧演员那样,固执地说着属于自己的大段台词。少女的爱情表达虽然苍白,但字字都是真情铸就,令叶天感到无比惭愧。
他扭转头,从斜侧面看着莫邪。那张脸上,笼罩着一层难以用言辞形容的“死气”,鼻翼翕张之际,发出急促的“咻咻”声,似乎陷入了极度缺氧的糟糕状态。她的眼睛也完全失去了神采,原本水灵灵的双眸上也多了一层诡异的灰白雾气。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叶天叹息着问。
“什么也不要做,就这样陪着我躺一会儿吧,我已经累了。”莫邪放松身子,平躺在草地上。
夜露越来越重,渐渐打湿了她的发脚,她的神色疲倦之极,但嘴角却挂着满足的笑意。
“其实,整件事的源头都在段承德身上。他是有家室的男人,偏偏惹我师父动情,又始乱终弃,离她而去。他不知道,作为传承苗疆蛊术的圣女,师父是不能与外族男人有肌肤之亲的。一旦逾矩,师父体内的‘三十六守宫蛊’就会群起反噬,令她生不如死。身体上的痛犹能忍耐,心灵上的伤却无法平复。我亲眼见她夜夜用银针钉入胸口,逼自己忘掉前尘往事。可惜,她用尽了一切办法,都忘不掉段承德。那些爱,那些恨,都死死地镌刻在她心上了。于是,她就用折磨段氏一族的方法来折磨自己,‘血咒’下在段承德亲人身上,实际也伤了师父的心……”
没有人再去关注小彩的生死,叶天、莫邪已经自顾不暇。
“自小,师父就教诲我,不要爱上外族男人,但我还是身不由己地爱上了你。我是师父唯一的爱徒,她的‘血咒’伤害敌人时,也将我拖了进来,直到陷入眼下的死局,咳咳咳咳咳咳……”莫邪猛地咳嗽起来,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跳,双眼中血丝纵横,已经结成了一张弯弯曲曲、丝丝缕缕的红网。
她伸手捂胸,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竟将自己的手一下子弹开。
“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对付不了牛头马面降,对吧?”叶天的脸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着。
莫邪单手按住自己的喉咙,拼命忍住咳嗽:“对,因为‘血咒’属于无解之蛊。近年来,苗疆蛊术四大家族‘余、岳、元、卜’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大家已经不再理会炼蛊师的道德底限,一出手,就不留余地。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来……消灭牛头马面降,是因为……是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用炼蛊师的‘精、气、神’配合自身的元神蛊,将元氏一族植入你体内的蛊虫收服,立即便遭反噬,要知道,有些蛊虫是只能放,不能收的……”
叶天无言,两颊火辣辣地烧起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援救别人,从未被别人救过,而且是被一名年轻的女孩子舍命相救。
“嘘……”莫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慢慢地笑出声来,“这夜好黑啊,我几乎看不清你了。我想,如果有人在暗夜里做一些怕羞的事,只怕也会给夜幕遮住,别人什么都看不到,是不是?”
叶天一惊,茫然四顾。夜色虽暗,但远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也许我该放开约束,把一切都给你。苗疆女子以‘从一而终’为善,如果我那样做了,师父是不会怪我的,就算过后即死,我也无憾。”莫邪的声音变得无限凄凉,如长夜宴席将散时的琴韵。
她说的,叶天都明白,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不美吗?我不如方小姐好看吗?”莫邪幽幽地问。
叶天只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莫邪又笑了,仿佛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能笑则笑:“那么,你还在等什么?”
她的右手滞重地挪动着,摸索到叶天的左掌,紧紧握住。
“那些蛊术真的无法破解吗?除了四大家族,还有哪一派精通蛊术?莫邪,你先凝神守住心智,我尽快带你出山,去那些技术最先进的大医院。现代化的医学技术日新月异,从前无法诊治的病,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了破解之法……”叶天想用话题岔开莫邪的异常思想。他不会对莫邪做什么,尤其是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莫邪的食指在叶天掌心里动起来,快速地写了“1、0、8”这三个阿拉伯数字。
“记住我吧,如果你什么都不愿做,那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记住我。”莫邪泪中带笑地说。
叶天的眉猛地皱起来,肩头一震,紧紧地握住莫邪的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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