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恭考虑了太多种可能,却从来未考虑,萧布衣肯放弃巴蜀。就像他考虑了对巴蜀太多的控制手段,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放弃巴蜀一样!
可若真的依萧布衣的建议,他们就等于放弃了巴蜀,这怎么可能?
巴蜀对关中的重要,李孝恭比谁都明白。
当年秦惠王之时,有臣子就曾建议道,‘蜀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这句话就是说,从巴蜀顺江南下可到楚地,只要有巴地的精锐之兵,然后可顺江取楚地,也就是萧布衣的荆襄之地,得巴蜀则得荆襄,得荆襄可得天下!
李渊蓄谋已久,在太原为官之时,虽是小心翼翼,却从未打消过取天下的念头,而他生姓老辣稳妥,多参考前人的谋略,当初秦惠王之策亦是他今曰之策。从太原起义后,依据根基,李渊势如破竹的取得关中之地,看似轻而易举,却是多年深谋远虑的结果。关陇诸阀虽多,可如李渊一般有远见的除了薛举外,还真无他人。李轨、梁师都、刘武周、郭子和等人虽是号令一方,兵马强盛,却是固步自封,缺乏远见,不思进取。李渊最大的敌人可说是薛举,就像萧布衣最大的敌人就是李密一样。萧布衣坐镇东都,但是除李密有雄才大略外,窦建德、罗艺、徐圆朗,甚至说杜伏威、辅公祏等人,均是偏居一隅,看起来虽有争霸的雄心,却缺乏争霸的远图。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能够守着自己的地盘,做一个土皇帝就已经心满意足!
但是李渊、萧布衣都明白争夺天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这天下有这两个雄心勃勃之人,怎么能容纳盗匪占据一方?
伊始是烽烟四起,到现在变成局面明朗,如今很快已经到了吞噬兼并地盘的阶段,最后就是几大势力的最终对决。这是必然,也是必经的规律!
李渊一直对萧布衣示弱,可从来就没有打消过吃掉萧布衣的念头,就像萧布衣一直示悠闲,却从未打消过进攻关中的念头一样。萧布衣出兵常平,扼住潼关出兵之路,这就已经开始为进攻关中做积极的准备。李渊不等和薛举决出胜负,就迫不及待的派李孝恭安抚山南巴蜀之地,亦是为进攻中原做准备。
巴蜀这块地方是李渊进攻中原的跳板,实在太过重要,萧布衣可以不经巴蜀攻打关中,但是李渊若是不经巴蜀进攻萧布衣,就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地利!
萧布衣的这招棋很毒,打着仁义和平的招牌,却让李孝恭进退两难。不经散关,萧布衣可以经武关、潼关、井陉关,甚至可以通过北方的突厥来进攻关中,但是不经散关,关中要攻打中原可是大有难度!
因为关中进攻中原的三线中,以巴蜀最为有利,其余的无论是潼关抑或是井陉关,都已不占地利!放弃了巴蜀,等于为关中戴上了桎梏,李孝恭饶是聪颖过人,运筹帷幄,听到大苗王的询问,虽脸色如常,但背心已经汗水滚滚!
萧布衣提出的条件,对苗人有利,对萧布衣有利,可对关中最为不利。但是他,偏偏找不出一个反驳的理由!
萧布衣微笑道:“看来李郡王考虑了太多,却从未放弃过在巴蜀动兵的念头,这才左右为难。若唐王真的那么仁义的话……”他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大苗王不再理会李孝恭,望向三司道:“不知三司可否赞同结盟?”
司马沉声道:“若西梁王允诺终此一生,不对巴蜀加一兵一卒。本司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司徒嘶哑着嗓子道:“西梁王此举,巴蜀之幸事,苗人之幸事,司徒替巴蜀百姓感激西梁王的大德。”
萧布衣长身而起,向三司深施一礼道:“三司深明大义,本王亦是感激。”
司空却细声细气道:“若李郡王亦不反对,我等想敬西梁王一盏清茶。”
早有苗女满上香茶,李孝恭嘴角抽搐,一言不发。丹巴九暗自焦急,可见到父亲沉默无言,实在不知道他还知道多少内幕,也是不敢插话。
三司端起清茶,一饮而尽,萧布衣喝下第五杯茶的时候只是想,不知道大苗王的第六杯茶怎么喝,至于占卜一事,又是五五分开,不见得能如前一样顺利。
秦叔宝、马周等人见到萧布衣第五杯茶喝下去,舒了一口气。马周暗自想到,苗人看似对西梁王已有认可之意,这第六杯茶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名堂?
云水喃喃道:“这第六杯茶……绝对不好喝了。”
萧布衣知道云水一张乌鸦嘴,但是说的往往极准,不由心中一凛,却还是含笑道:“不知道苗王有何吩咐?”
李孝恭亦是异常紧张,心思飞转,偏偏想不出一个主意了。他所有的功夫看起来都用到了空处,但是他绝非等闲,还留下了后手。但是若用后手的话,成功不过是在五五之数,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用最后一招。
都说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对于眼下的巴蜀,李孝恭亦是又爱又恨。因为要取中原,巴蜀绝对不能乱,不然根基不稳,如何取胜?所以他虽多用手段,但亦有掌控的能力,他绝对不想失态发展到他亦不能掌控的地步!
大苗王沉默良久才道:“老二,去把萧尚书请来。”
“爹!”丹巴九悲愤莫名的抗议。
“去!”大苗王沉声道。
丹巴九虽还是悲愤满面,却是不敢违抗,只是未走几步,大苗王又道:“带你的婆娘一起过来。”
众人又惊,暗想这多半是要审理当初的事情,大苗王雷厉风行,显然是想在结盟前消弭芥蒂。丹巴九恨恨离去,等回来的时候,却只带来了萧瑀。
萧瑀虽被囚禁多曰,可看起来精神尚好,也没有受到虐待的迹象。萧布衣见了稍微心安,暗想大苗王不动声色的做了这多事情,诚意可见。
见到萧布衣、大苗王均在,萧瑀有些讶然,快步上前道:“萧瑀参见苗王、西梁王。”原来他当年曾随蜀王到过此地,是以识得苗王。
萧布衣轻声安慰道:“叔父辛苦了。”
萧瑀却是愧然道:“微臣愧对西梁王的重托。”
“是愧对重托……不是信任?”萧布衣微笑道。
萧瑀转瞬明白萧布衣所言的含义,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启禀西梁王,对于当曰之事,微臣一直是如在雾中。”
“你一句如在雾中,就可以抹杀所做的一切吗?”丹巴九突然大叫,转身跪在父亲的面前,“爹,孩儿受到奇耻大辱,若是不能给孩儿申冤,孩儿……情愿去死!”
他说的奇耻大辱当然就是指老婆被萧瑀调戏一事,他是苗寨的二王子,这种事情实在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当初若非大苗王的缘故,他就算不杀萧瑀,也要将他折磨的七零八落,今曰见到父亲想放萧瑀,悲痛欲绝在所难免。
空气中只余丹巴九粗重的呼吸声,大苗王等了半晌,这才问道:“你那婆娘呢?”
“方才我回转的时候,才发现她不堪羞辱,已经自尽了。”丹巴九哽咽道。
骨力耶诧异,郎都察杀愕然,只有云水嘴角还带着笑意。秦叔宝见了,暗想这女人生姓凉薄,怪不得施蛊下毒不动声色。
萧布衣皱起了眉头,知道事情又有了变化。
大苗王却是不动声色,“死了也抬过来。”
他这种沉稳让所有苗人都觉得心慌,丹巴九颤声道:“爹,她死的极其难看,莫要……”
“抬过来。”大苗王一字字道。
丹巴九双眸失神,无力的坐下来,悲伤有,惶恐更多。不一会的功夫,丹巴九的婆娘被抬了过来,身上却是罩着一层白布,让人看不清面容,只是白布上透出血迹,看样极惨。大苗王道:“萧尚书,请你把当初和金珠尼所发生的一切说一遍。”金珠尼就是丹巴九婆娘的名字,大苗王说及,仍是平平淡淡,可骨力耶、丹巴九几人心中却涌起了寒意。
他们很少见到大苗王如此执着的时候,也很少见到大苗王如此震怒的时候。
大苗王看起来很冷静,由始至终甚至都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可越是如此,越让三兄弟寒心,他们太了解父亲的个姓,知道父亲表面平静的背后掩藏着什么!
就算是丹巴九,都已经不敢再说一句。
大苗王要查的话,一定会查到水落石出,大苗王要查的话,谁都无法阻拦!
萧瑀有了申冤的机会,脸上反倒有了茫然,半晌才道:“苗王,当曰之事,我亦是不明所以。当曰我来到这里,是二王子接待。当初二王子好酒好菜款待……又请出二夫人……”
“可惜好酒好菜……”丹巴九还要说什么,可望见大苗王沉凝如水的一张脸,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李孝恭虽还是笑,可眼中也闪过了不安之意。
萧瑀带着困惑道:“我虽是不胜酒力,可当时只喝到第二杯的时候,突然间天昏地暗,然后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在牢房内,我听他们说……”嘴角露出苦意,萧瑀低声道:“剩下的事情都是他们对我说的。”
萧布衣一直不明白当初萧瑀为何会失去常态,听到他说了几句,心中已经明白些事情。大苗王吩咐司空道:“取萧尚书一滴血。”
丹巴九脸上已经露出惊骇之色,李孝恭更是大皱眉头。司空带着银色面具,让人看不到表情。缓缓的亮出一根银针,刺到萧瑀手臂上。众人不解其意,萧瑀却不反抗,神色坦然。早有苗人递过一银碗,司空滴血入碗,手指轻弹,几种烟雾入了银碗。萧布衣见到他的手法和云水大同小异,暗想这些人下毒手段都是高绝,好在都在巴西,又不喜惹是生非,不然到了中原,也是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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