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博山抓耳挠腮的,情急之下,也没想好个说法,再一看寄柔那脸上,虽是云淡风轻的,然而一双眼睛黑的跟幽暗的潭水般,看得他没来由心里发寒,管不住嘴巴,就抖了出来:“我也没跟进去看,就在门口守着的,后来听那家的龟奴说,先头是三爷和世子爷他们生气,嫌那个粉头把他们晾在一边,去和别人吃酒。后来又是那一位客人,当面骂三爷是王八,三爷恼了,就打起来了!姑娘,你可千万别跟三爷说是我说的呀,三爷要打我的!”
寄柔没理博山的哀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他骂三爷王八?”
博山正要点头,猛然觉得不对:骂人王八,不就是说人家老婆偷汉?这种粗话让小姐们听了,还不窘得无地自容了?柔姑娘如今可是和三爷定了亲了,以后不就是他老婆?博山一慌,忙分辩道:“不是,兴许是我听错了,或者是龟奴听错了。那个人可骂了不止一两句……”
语无伦次地描补了一番,偷眼看去,倒惊讶了,因为那寄柔自始至终,都是在榻沿上正襟危坐地,两只手搁在膝头,斯斯文文的,一点要发怒的迹象也没有,只是自她背后的窗子,透进一线光来,脸正藏在光的阴影里,表情有些晦暗不明,那一双幽暗的眼睛,就直直盯着眼前的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博山心里没底,便试探着叫了一句:“姑娘?”
寄柔眼珠子一转,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对博山笑了一笑,说道:“我不跟三爷说,你别怕……你也去前头看热闹去吧,听听良王爷和三爷都说了什么,回来跟我讲讲。”
博山答应了,迟疑着看了寄柔一眼,便起身往前院去了。
未几,博山又跑了回来,先不进屋,扒在门口冲着定春摇摇手,等定春走过来了,就问道:“柔姑娘还在三爷房里呢吗?”
定春道:“我忙得很,也没进去看,但也没见她出院子。”
博山便冲着房里奴了奴嘴,“你去看看,柔姑娘在干什么呢。”
定春满头雾水地进房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没干什么呀,就坐在榻沿上,拿着一本三爷常看的书在看呢。这一会,看了厚厚一沓子了,兴许比三爷整个月看得都多。”说着便捂嘴一笑。
博山又道:“没哭吗?”
“没哭呀!”定春奇怪地看他一眼,“鬼鬼祟祟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哪知道,刚才我回了姑娘几句话,恐怕是惹恼她了,幸好姑娘不同我计较,叫我去前院打探消息,回来报给她听––谁知道,这打探回来的消息更是不妙呀!这让我怎么跟姑娘说呢?万一惹了未来的三少奶奶不高兴,我这差还怎么当呀!”博山摇摇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定春听得一阵笑,在他耳朵上一拎,博山“哎哟”叫了一声,定春便冲着屋子里高声道:“姑娘!博山回来了,说有话要回你呢!”
博山气得白了定春一眼,灰溜溜地进房里去了。刚一跨过门槛,就“噗通”一声麻溜地跪下来,对着对面坐着的寄柔说道:“姑娘,你骂我吧!我刚刚去,打听着一个不好的信儿!”
“你直说吧。”寄柔一点也不意外,放下书对博山道。
博山擦了一把脑门的汗,磕磕巴巴道:“王爷见了三爷,很是喜欢,问他多大了,都中过什么功名,平常都和哪家公子在一处玩……说了几句闲话,就说要替他那个亲随给三爷道歉,然后……”博山眼睛在寄柔脸上一溜,硬着头皮说道:“然后就同老爷说:听说三爷那日打架,是为着看上了教坊里一个女子,因此王爷特意将那个女子给赎了身,脱了籍,等过两日教导好了规矩,就给三爷送进府里来当个丫头奴婢使唤!啧啧,你是没看见,老爷当时那个脸都铁青了……”
果然寄柔听了这话,脸上丁点表情也没有,半晌,才“哦”一声。
博山急了,忙补救道:“除了这一桩,还有件大好事,姑娘听了肯定喜欢––那王爷说了要送丫头,又说:听闻三爷喜讯将近了,恐怕他到时候人已北上了,不能亲至,所以连贺礼都提前备好了,叫他那个侍卫将一个金光灿灿的匣子打开,嗬!姑娘,你猜是什么?”
寄柔微笑道:“是什么呢?”
“是一顶凤冠,给新娘子戴的!”博山一边说一边比划,手舞足蹈地,“上面嵌了怕有几千个龙眼那么大的珍珠,个个滚圆的,把整间屋子都照亮了!又有金丝绞的各色宝石,红的绿的蓝的,光灿灿的,把人眼都快闪晕了!你不知道,当时屋子里那么多人的眼睛,都跟点了火似的,蹭亮!王爷说,这顶凤冠,还配着一个霞帔,是前朝皇后戴过的,王爷率军进宫时,那些太监们从库里翻出来献给王爷的,王爷才叫匠人把上头的翠龙金凤都拆了,剩下的这些,虽名贵,也不算违制。叫将来的三少奶奶别害怕,安心地用。”
说完这段,心想柔姑娘怕不喜得晕过去?全天下的女人,谁有那个福气能碰皇后娘娘的凤冠一下?如今说送三少奶奶就送了!然而一看过去,见寄柔脸上的表情,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一个“喜”字。一张芙蓉面,满罩了阴霾,按在榻边的手上,五个指头蜷曲着,抓得死紧。
博山便惴惴的,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终于听寄柔又问道:“然后呢?”
他如遇大释,索性一口气说完:“说完了话,王爷就要走,老爷说府里备了几台戏,请王爷看了戏,用了膳再走。王爷说他如今还在服丧,不敢放肆,况且他还要在金陵待几个月,等暖和了再北上……以后来日方长,会常来走动,因此叫老爷不必客气!然后,他就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