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恋之前,先让我初恋吧。”唉,好久没这么开心快乐了。父女俩近年来聚少离多,李振心里颇多感慨,于是话也说得活泼起来。
水莲朗朗一笑,挽着李振快乐地走了进去。
水莲教李振怎么使用刀叉,不由得想起夜来香西餐厅那次易官扬给她示范时的动作,还有他们那个600顿牛排的约定。唉,他现在也在吃饭吗?
李振若有所思地看着水莲,打断她的沉思,说:“怎么啦?刚刚还很高兴,怎么发起呆来了。”他边说边锯着牛排,结果锯了很大的一块,不由得皱起眉来。吃个西餐真费事,慢条斯理的,把饿着的人急死了。
水莲有趣地看着父亲,说:“吃我的,我帮你切好了。”忍不住先叉起一块送到父亲嘴里,说:“好吃吧?”
“好吃。”
好熟悉的场景,仿佛下一秒钟对面的易官扬就会说:“这个味道值得我们吃上六百次。”水莲神情恍惚又深情地望着李振,眼睛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李振看水莲心不在焉的疲倦样子,担心地问:“你这次回来没发生什么事吧?你来见习,也不见你先打个电话回来。”
“哎,爸,能发生什么事呢,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快吃吧。这西餐不错吧,下次带妈妈一起来?”水莲期待地望着父亲。父母一直都是安居乐业的普通市民,也许他们最浪漫的事就像那首歌说的“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吧。父母渐老,也不再用为子女的前途过多地担心,他们也该过些悠闲舒适的日子了。
“你说得动你妈,我就来。”李振把难题丢给女儿。
“谢谢爸爸。”
虽然女儿一直笑着,不过他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不再说什么,女儿也长大,该自己拿主意了。
易官扬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着号码,拨了一半,又按掉了。回来试了几次,终于还是拨通了。
王晴接的电话。
“哎,妈,是我,官扬。”
王晴很开心,说:“哦,是女婿呀,吃饭了吗?”
易官扬和岳母闲扯了一些话题,他听得心不在焉,又不见岳母说起水莲,他正纳闷着,就听见王晴问:“官扬,水莲还好吧?你家爷爷和父母也都好吧?”
易官扬愣了一下,忙答应:“哦,都好。水莲——”他支吾着,弄得那边的王晴有些焦急地问:“水莲怎么了?”
“哦,水莲很好。”易官扬不自然地扯开领带。
“那就好。”王晴放下心。
“妈,”易官扬很郑重地问:“水莲还没回到家吗?”都中午一点多了。
“啊?回家?”王晴惊讶地问。
“是的,她今天一早就搭车回清远见习了。”这时他的语气夹杂着担心,已经没有先前的别扭了。
“真的?”王晴很兴奋高兴,接着她又担心起来,说:“你说她一早就回来了?那应该到家了呀?”
“哦,可能——可能先到学校了吧,一大早赶的车。”易官扬赶紧说了个可能,怕岳母也跟着担心起来。
王晴疑惑起来,这俩夫妻怎么了?有手机不打,怎么打她这来问人来了?先到学校或到家里他们不是应该先说好的吗?王晴疑惑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没先说好吗?”
易官扬不自然地说:“哦,怎么可能呢。我,我是一时忘记了所以打到家里了。”
王晴一下子糊涂起来了,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就是打电话问她的丈夫。她对易官扬说:“官扬,你别担心,我打电话问问你爸爸。”
水莲和父亲回到家,还以为会给母亲他们惊喜,没想到,母亲在家已经准备好迎接他们的晚餐了。见到他们王晴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王晴问:“你和官扬怎么回事,今天他打了几个电话来问你回来了没有,刚好你爸的手机又不通。你呀,真是的,把人给急死了。”
“妈,没什么事,我忘记带手机了。”总不能和父母说他们闹小别扭了吧。然而,听见官扬有打电话来,她松了口气,丝丝幸福掠过心田。
“那你赶快给他回电话,让他放心。都结婚的人了,还让人这么操心,真是委屈辛苦官扬了,娶了你还要替你担心受怕。”王晴忍不住数了水莲的不是。
“妈,你有个好女婿嘛!电话我等一下再打。”水莲亲热地用自己的脸摩挲王晴的脸。
“你呀,趁现在在家,多跟妈学学。”在家丢脸就好了,可不能在外面丢大脸。见女儿撒娇,她也软下来了。
一家人吃过晚饭,水莲先去洗澡。李浩和父亲下棋,萧容和王晴在看肥皂剧。
电话响起,王晴接起。又是易官扬。
“她正在洗澡呢,等一下我让她打给你。官扬,吃饭了吧?”王晴忍不住怜惜起女婿来,内心还有那么一丝内疚,忍不住多替女儿关心一下女婿。
易官扬提起的心终于放下。等下和她说什么呢?他不知所措起来,喃喃地说:“妈,不用了,让她早点休息吧,知道她平安就行了。谢谢妈。”
王晴怔忡地看着电话,纳闷地说:“下午还火急火燎的,现在怎么就说不用了?”
李振问:“怎么了?”
王晴压地声音说:“他们是不是出问题了?”她怕被萧容听到老人家有所忧心。
李振也低声说:“夫妻之间闹个小矛盾很正常,你别瞎操心了。我看,官扬电话都打过来了,肯定是没事了。你就别管了!”
水莲合上高一教科书,心里纳闷,官扬为什么不让她听电话?无话可说吗?难道他的答案——不再往下想,真心是不会骗人的,她相信她自己的感觉。这晚水莲恍恍惚惚地浅眠着,一如她忽明忽暗的心情。
易官扬落寞地看着一如往常的房间,房间没有什么变化,但却少了那份熟悉的气息。他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突然他看见那本剩下来的信笺,静静地躺在梳妆台前,洁白如雪,仿佛等着人来倾诉。他拿到书房书写起来。
水莲,你还生我气吗?咻的一声,白纸进了垃圾桶。
水莲,对不起!咻的一声,白纸又进了垃圾桶。
水莲,咻的一声,白纸又一次逃不过进垃圾桶的命运。
易官扬放下笔,他没想到用文字表达感情也是这么难。
他拿着水莲那个手机,随意地翻看着他发给她的那些短信息,每一条都保留了下来。他不禁暗暗高兴当时买了个大容量的手机。他越看却越觉暗夜漫长,所做过的事所说的话也变得澄清起来。蓦然间,水莲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官扬,我再也不要参加这种宴会了”。他的心猛地震动了一下,水莲当时的神情和语气是多么落寞和祈求啊,而他却无意或有意地忽略了,只为了自己的满足感,还自以为是地觉得她适合这样生活,一次次地要求她做出不乐意的事。他心情复杂地心痛起来。一时意动,他用自己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息到水莲的手机,说:“对不起,让你为难了。这是幸福的道歉,因为你为了我的要求而努力的样子让人既心疼又幸福。”
这天中午,水莲来到学校的画室,和父亲闲聊一些教学心得和学生的心理倾向。之后她又开始欣赏起那些学生的作品。她指着一副名叫《植树》的画问父亲:“这画谁作的?水平很高,意境很深远,让人看着莫名地感到希望。”
“那是今年参选市画画比赛的获奖作品。画家本人对获奖不甚在意,就把它随便扔这里了。据说有人出价二十万。”李振云淡风轻地说,没有丝毫惋惜之情。
水莲欣赏地点点头。艺术家除了要忍得住寂寞也要受得住清贫,太利益化的作品注定不会有更高的成就的。她问:“我们学校老师画的?”
“嗯,你也认识的,商磊。”李振颇感自豪。
“你的得意门生!爸,真羡慕你,什么时候我也会带出这样的学生来呢?”认识这个商磊的时候她是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商磊是父亲带的高三学生。那时,他经常到家里来和父亲切磋画艺,偶尔不巧父亲不在他还会给她修改一下作文,或者搞怪地捉弄人。比如有一次,她趴着睡着了,他居然在她的脸上用鲜艳的画汁画了只癞皮狗,害她不知就里听了他的差遣到村子小卖部给他买饮料,一去一回,受尽了别人的奚落取笑。
这个商磊不是念了中央美院吗?怎么会回到清远这小地方来教书?她问父亲。
李振说:“人各有志,是珍珠,哪都会发光的。”
是的,商磊是一个散发着阳光的人。水莲没想到这么快她就遇到这缕阳光了。
水莲和那个阳光男生在上课之前就走进了习班级,坐在后面打开笔记本准备做上课记录。一头披肩直发却留着不薄不厚胡须的男子也提了一张凳子坐了过来。披肩直发的男人本来就让普通人觉得另类,而他居然还留着不协调的胡须。这人不是谁,正是商磊。水莲怔了一下还是认出他来。
显然他也吃了一惊,两人稍稍点头,但来不及说话,因为授课老师已经叫“上课”了。
课正讲得投入,学生也全神贯注,商磊却无聊地转着那支碳笔,一张白纸只字未写。但他总算努力克制着不制造声音,为自己留几分老师的面子,为同事多添几分支持。
下课铃声响起,商磊的招牌笑容扬起,虎视眈眈地跟在水莲旁边。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和小不点成为同事。”的确,那时她就那么小的一个,比同龄人都矮上一截,没想到女大十八变,不可同日而言了。
“我也没想到,直发和胡须搭配一起会这么协调。”水莲忍不住嘴角浮动的戏谑的笑。
商磊不自然地摸摸下巴,说:“是吗?我就想制造这么一个效果。”他眼馋地望着她手上的笔记本,说:“那个可以借我复印一下吗?”
水莲问:“什么?”
“今天上课的记录。”这是他忍着坐着听课那么久的目的。这学校有点变态,非要每一位老师一个学期听满二十节课,而且是所教学科十节,非所教学科十节。他听得那上课老师说今天有见习生来听他的课,他自然就冲着上课记录的目的而来了。第一,新来的见习生超认真,记录超完整;第二,他不能直接跟同事要他的教案,那显得他自己很不给同事面子。忙中偷个小懒是他的专长,嘿嘿。
“没问题。”
商磊灿烂地笑了,还是记忆中那个很热心的小学生。嘿嘿。
没过两天,水莲所在的班级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学生李进在上课的时候晕倒在地,脸色全白,呼吸微弱,吓坏了全班同学和老师。众人七手八脚连忙把学生送到医院,经过长时间的抢救,李进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心脏瓣膜手术却刻不容缓。
医生责备地说:“家长都干什么去了,明明知道这手术必须马上做却一拖再拖。”
李进的父亲为难而可怜地应是,脸上却一筹莫展。班主任了解到他的经济困难,回学校组织了全校捐款。但所得的捐款仍然杯水车薪。
一起见习的一位女生凉凉地说:“不是说大富翁吗,怎么就捐那么一点钱?”
商磊大声驳斥说:“这位同学,你此言差矣,我觉得在场的所有人,水莲捐的款最无价。因为她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了,你摸摸你的口袋,你难道敢说你兜里的钱不比捐出来的多吗?”
商磊的话把那位女生说得面红耳赤,偷偷地扯着自己同伴的衣角企求帮忙解围。另一位却作明哲保身之态,怎么可能被你拉下水?
水莲本来想辩解,没想到,商磊先给她解了围,心了充满了感激。
众人见场面尴尬,也不多言劝说,气氛沉了下来。甚至有人小声咬耳说了一些认同那女生的观点的说话。高一年级的捐款活动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水莲和商磊一起走出校园,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想着那位女生的话也不无道理。从某种立场来说,她的确富有,而她所出的力却如此有限。她心生丝丝内疚,为自己太过执著的分明个性。易官扬的钱又怎么样了?只要能救人,不也有人赴汤蹈火吗?
商磊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她在为刚刚的事情生闷气,安慰说:“别理会别人怎么说,你的热心我比谁都清楚。钱的事我会解决的。别想那么多了。”
水莲勉强掀了掀嘴角。
易官扬晚上回来,一室黑暗,这是水莲走后的第四天。他疲倦地挤进沙发,歇了一会,随手开起了电视。电视画面显示的是《东京爱情故事》最后结局的那个画面。这两天晚上他反复看着,偶尔还会出现幻觉,仿佛那时陪水莲彻夜看电视时的光景。
这两三天,他常常工作到很晚,把一个月内的工作几乎都做完了。
他的手机响了一下,那是行事历的铃声,他拿起来一看,明天就是四月十七号了,水莲的生日。想起这个名字,仿佛她就在远处召唤,让他抓起车钥匙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