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冬日虽无肃杀之气,却时常雨雪霏霏,清冷而湿腻。
圣旨上说的明白,我不过是闲居此地,挂着一个奉御的衔,正事一律不涉及。故我到了南京,先去御马监点了个卯,拜见掌印,和同僚略微寒暄两句,如此而已。
众人对我倒也客气,只是看我的眼神难免透着各种探究和猜测,话里话外也会流露出对我的一丝同情,几分感慨。也有人特意跑来专门为看我一眼,想是十分好奇这个曾经御前得宠二十年,数次为钦差代天子巡政,大权独揽的内相会是什么样子,而一朝被贬黜又该是怎生落寞的形容。
我只装作不察,循着礼数和所有人打过招呼,便向掌印告罪说自己身子不好,无事请许我在家休养。他自无话,放我去了。
南京是大魏立国之时的都城,后来太宗迁都,南京便成了陪都,一样设有六部和十二监,但一向都是虚职。
如今应天府便设在南京城。这座古称金陵的都城,北控大江,南凭聚宝,西接石壁,东傍钟阜,气势颇为恢宏。然而就像他尴尬的地位一样,不免有种苍苍金陵月,空悬帝王州的寂寥。
我早前托人置的宅子位于城内三山街,粉墙黛瓦,映着小桥流水。上一位主人是个徽派商人,颇有几分雅趣的在院中凿了一处池子,湖山假石点缀其间,玲珑别致,峰峦叠嶂。我因见内中一处独立的院落清幽安静,就将其改为画堂,闲来无事便题了个匾额在其上,唤作还砚斋。
搬进来没多久,就迎来了第一个故人,阿升。他甫一见我,便双目盈泪,几乎扑到我怀中,埋怨道,“您怎能如此对我?早就知道您当日让我走必有缘故,原来竟是被发配到这里来。”
我笑起来,阿升总是能这般逗我开怀,我环顾四周绿意,笑道,“此处清晨夕暮,烟水弥漫,风起时,滴翠凝碧,更有曲桥流水,小溪如练。我每日枕波其上,寄情诗画,从此远离庙堂,这样快活的日子,怎能用发配二字来形容。真是暴殄天物。”
他四下看看,亦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还是正色道,“您是自请来此的罢,若是依陛下的心思一定不会主动放您来。其实陛下应该也舍不得您。可是您这会儿降了职,赋闲在此,那些人就能放过您了?说句不中听的,他们巴不得整死您呢。”
我点点头,想了想告诉他,“我被贬黜,从此远离京城,远离陛下,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虽然我人还活着,但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圣眷,丧失权力的周元承,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思量了一阵,慢慢明白过来。我又问了他一些宁王的近况,闲谈一会,他便说要帮我整理带来的东西。
我看着他和白玉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收拾带来之物,心里忽然有种安宁的踏实,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身边之人未曾变过,有些情谊也一直都在。
阿升把我带的银票和他从前整理过的账册拿给我,我其时一直没有认真留意过自己有多少钱,如今仔细一看,倒吓了一跳。那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一瞬间我又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大人可真是有钱人,难道这些年都没处花钱不成,竟能积下这么多。这回好了,咱们在着石头城的生活可是衣食无忧了。”白玉翻看着银票笑叹道。
阿升轻嗤一声,“你看你这点见识,何止衣食无忧,今后想要什么,你只管和大人说就是了,他肯定会满足你。大人在花钱这方面一向疏散,性子又冲淡,若是靠他自己,只怕这辈子也花不完这些钱。”
我听后一笑,“以前是真没处花,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置办东西。如今倒是有闲情了,看来我这后半辈子,便要致力于如何把这些钱花光了。”
说得他们都笑起来,不过阿升的笑容里隐约透着些无奈的感伤。
我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别叫我大人了,这么生分的称呼怪没意思的。叫我名字,或是哥哥都可以。”
他们欣然应允,此后阿升便唤我哥哥,白玉则以名字来称呼我。
阿升因告了假,陪我住了几个晚上,后来在我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从此后每隔上一段时间必会来南京看看我。
我平日无事只在还砚斋闲坐,读书写字,更多的时候是描绘一幅心中想象的山水画卷。这些事,我做的专注,往往会耗费一天的时间,再一抬头,已是画堂烟雨黄昏时了。
篆香烧尽,月上帘钩,这样清静的日子过的缓慢,似庭前溪水静默的流淌,等到一卷东风吹绿园中柳丝,春雨浸润斜阳外的芳草,我已将宅中所有画屏都完成,每日更得闲情立在廊下,感受杏花零落,燕泥飘香。
如此恬淡的岁月,当真一切都好,惟有心中牵挂难捱,还有那随着黄梅雨季到来而愈发折磨人的腿疾。
南京城接连数日阴雨连绵,白天犹可,一到晚间沾上湿气的锦被,膝盖处便漫生出延绵不断的酸楚感,渐渐演变成一种噬骨般的剧痛,令人夜不能寐。
我时常辗转至天明,坐卧不宁。一日夜半,疼得实在难以忍受,不得已我起身点亮房中烛火,欲烧些热水,取巾帕来敷腿。
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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