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拿了一柄玉如意在手上轻轻的敲着腿,没有叫我起身,她漫不经心的道,“怎么就救命之恩了呢,说的那么大。倒不好好谢我抬举你,难道我宫里的内侍总管,你倒不愿意做么?”
我刚才在建福宫内已对她谢过恩了,如何能不做呢,我低声恭谨道,”臣愿意。“
公主冷冷的道,“做我宫里的人,别的都罢了,就只一条,”她忽然逼近我,“忠心,你做的到么?”
这于我不是什么难事,何况她救了我,我毫不犹豫的回道,“臣做的到。”
可是她没再说话,也没有叫我起来。我低着头,开始不知所措,莫非她不相信我的话?过了好久,我看见秋蕊轻轻的拽了拽公主的衣袖,又微微的咳嗽了两声。
公主这才懒懒的问道,“我要的画儿呢?”
我连忙从宽大的佥书服袖子里取出卷轴,双手捧着恭敬的递给她,等了一会她并未接过去,我听见她带着不满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伺候的规矩没学过么?打开!”
我忙打开卷轴,展开了画,一时间我非常迷惑是应该捧给她还是自己拿了让她看,最后我还是选择自己捧着,可惜画太大,我只能托着中间的部分,这个情景令我十分尴尬,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幅画,只好抬眼看着秋蕊,希望她能帮我接过去。
秋蕊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亦觉得很为难。正当我无措之时,听到公主咳嗽了两声,我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她,却忘记了此时我是抬着头的,双目和她相交的一瞬,我骤然意识到这个行为是不敬公主,我慌忙低下头去。此刻,我真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又好似如跪针毡。
公主好似并不在意,闲闲的问道,“云林子的这幅画,妙在何处?”
这个问题缓解了我的难堪,我迅速整理了思路,准备回答,刚要开口,她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叫我把头抬起来。
我依言抬头,目光平视前方,轻声道,“此画名为渔庄秋霁图,重点不在渔庄,而在秋霁,远山遥岑,平阔静湖,湿寒疏林,皆是秋天雨后之景,清逸明净,纤尘不染。”
当日我说这番话时,绝想不到多年以后,她竟然也用清逸明净,纤尘不染这八个字来形容我。
公主的嘴角上扬了一下,“云林子有阕折桂令,写的也不见得多好,口气却很大,把下半阙诵给我听。”
我想起那阕词,的确语带幽怨哀伤,其实是倪瓒感慨汉家天下一朝被蒙古人夺取,如此多汉人竟然兵败如山倒,我低声诵道,“侯门深何须刺謁,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公主听完,叹了口气,终于叫我起身,命我把画放去书案上。之后便吩咐秋蕊带了我出去见重华宫的宫人,安排妥当了再来她跟前伺候。
我步出浴德殿,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秋蕊看出我的不安,温言安慰我道,“别紧张,咱们主子待人一向很好的。你是第一个被殿下亲自挑中的内侍总管,之前内务府选了那么多殿下一个都没看上。不过,你也是第一个被殿下整治的人,我以前还没见殿下让人跪那么长时间呢。”
我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忧伤,我轻声试探的问她,“请问姐姐,殿下为何会挑中我呢?”
秋蕊愣住了,样子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她冲我挤着眼睛笑道,“估计是因为你长的比其他人都好看。”
我在心里叹息,我自然知道这是玩笑话,面上也只能含笑不语。秋蕊见我不搭腔,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点头道,“你是长的很好看,而且你和那些个长的好的内侍不一样,你没有他们的阿谀谄媚之色,而且你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也好像是在笑一样,顶和气的。”
我还是很难习惯别人称赞我的长相,只好转换个话题问她我今后所司之职。她便絮絮地告诉我些重要的工作,譬如,我日常的职责就是围着公主转。如果公主外出,我须跟着。如果公主在重华宫内,我须随侍在侧。
我默默的在心里记录着公主的喜好。这是自我入宫以来,第一次服侍一个人。在此之前,我只是做一些文书的工作。原本调去御用监管理书籍字画,是迄今为止我最满意的一份工作,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调离了。我因此有些感慨,自己和那些美好的诗书画作没有什么缘分。
但事实却和想象的不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和书籍画作失之交臂,反而有机会更多的接触到它们。因为公主每日除却去向陛下问安,剩下的时间里都会在她的书房翠云馆内读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