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沈佩兰心气一盛,面对魏国公夫人突然咄咄逼人的气势,目光不躲不避,四目相对之时,气氛突变成一片肃杀之气,犹如两军对战,战鼓齐鸣!
就在这时,原管事急匆匆进来了,顾不得沈佩兰在此,话里还带着颤音,说道:“夫——夫人,锦衣卫同知汪福海汪大人突然来瞻园,说是要见国公爷,国公爷一日一早就出了门,奴婢们不知去了那里,那汪大人说就在园子里等,不肯走呢。”
锦衣卫?还是一位从三品的同知大人?他来做什么?虽说金陵锦衣卫在外头要事事矮着北京锦衣卫一头,可是在金陵城,作为皇上的耳目和探子,谁敢得罪了他们,四十多年前瞻园七子夺爵一案,就是南北锦衣卫联合调查的,当初这些人在瞻园敢横着走呢。
沈佩兰心里也是一惊,其实她回去给淑妃娘娘写信,内容也只是请安罢了,不会把沈今竹被绑架一事捅上去,刚才只是虚张声势,试探魏国公夫人而已。如今说曹操曹操就到,难道锦衣卫也知道此事了?可是锦衣卫是皇上的人,皇上不下令,锦衣卫若强行插手此事,这也说不通啊。
正思忖着,魏国公夫人果断拿定了主意,说道:“我先去正堂会客,要齐三去找国公爷赶紧回来,他知道国公爷在那,还有,将汪大人来瞻园一事告于太夫人知道。”
言罢,魏国公夫人朝外头走去,沈佩兰紧跟其后,魏国公夫人心中很不悦,面上却平静依旧,说道:“四悌妇,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更衣准备傍晚的祭祀了。”
沈佩兰似乎没听出这是逐客之意,依旧笑吟吟说道:“大嫂是宗妇主祭,我不过是陪祭罢了,您都还没更衣按品妆打扮,我就更不用急了。锦衣卫轻易不来咱们瞻园,此事太过突然,锦衣卫不好应付啊,我虽无能,也愿助大嫂一臂之力,如何?难道大嫂嫌我粗笨,碍手碍脚?”
你——魏国公夫人恨不得将沈佩兰这张笑脸撕得稀烂,心想果然是祖上做过商户的,脸皮就是厚,我都下了逐客令了,还要死皮赖脸的跟上。
不过事到如今,沈佩兰一定要跟,魏国公夫人还真不能强行把沈佩兰往外推,只得带着她一起去了正堂,此时汪福海正在喝着茶,见丫鬟们搬了一个屏风过来,心道魏国公不在,接待自己是瞻园女眷?不知是那位夫人。
摆好了屏风,从帘子后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细听去,还有裙钗相碰的声音,有丫鬟通传,说魏国公夫人和四夫人来了。
汪福海不敢怠慢,放下茶盅肃然站立,抱拳施了一礼。来者是一品诰命夫人,还有淑妃娘娘的亲娘,当然要慎重对待。
两位诰命夫人隔着屏风坐下,魏国公夫人说道:“汪大人,听说您最喜雨前龙井,这茶可还合您的口味?”
不谈正事,先说闲话拉近关系,说话不徐不疾,这一品诰命夫人还真沉得住气,汪福海度量着魏国公夫人的斤两,也试探着说道:“夫人盛情款待,汪某感激不尽,实则今日有要事前来,不巧国公爷不在,有些事情汪某想问两位夫人,夫人们若不嫌汪某鲁莽,还请如实告知。”
没等魏国公夫人开口,沈佩兰抢先说道:“汪大人言重了,您是为皇上和朝廷办案,我们妇道人家,自是知无不言。”
魏国公夫人本想与汪福海虚与委蛇几句,看能不能摸出对方的来意,没想到沈佩兰横插一杠子,打乱了自己的阵脚。
这下连汪福海都愣了,怎么回事?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开口了?时不可失,汪福海赶紧说道:“多谢两位夫人,实则前日汪某携妻带子去了鸡鸣寺抄经念佛,管鸡鸣寺的太监怀义公公找上了汪某,说有女香客在鸡鸣寺被贼人绑了,这女香客不是别人,正是瞻园的一位表小姐,闺名叫做沈今竹。”
魏国公夫人听说和金书铁卷无关,心下舒了口气,而后又有些恼:这是我们的家事,徐家的家事何时要别人插手管过?即使出了事情要报官,也是向应天府衙门,你锦衣卫手也伸的太长了。
沈佩兰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不等魏国公夫人说道,她连连问道:“此事公公和锦衣卫都已经知晓了?可曾查到了些什么?绑匪写信要我们不要声张,否则就要撕票了,国公爷一直在暗中查访。”
难怪怀义暗示瞻园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我们因势利导,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联合从瞻园诈一笔银子呢——如今看这位四夫人的表现,应该是被怀义说中了,汪福海决定先抛给沈佩兰一个甜枣,说道:“现在还没找到了,只是查出应该是有人里应外合,绑走了表小姐,寺里有个叫做圆慧的知客僧这两天无故消失,估摸此人就是内应,我们已经画了此人画像,锦衣卫正在暗中调查,请夫人放心,若有消息,汪某定会来瞻园告知的。”
汪福海追问道:“只是,那些人绑了表小姐,是为索要何物?”
可不能让沈佩兰继续犯蠢下去了!不等沈佩兰开口,魏国公夫人说道:“此乃家奴背主犯事,索要钱财,涉及我们家表小姐的安危,犯事的又是几个不知死活的家奴,所以没有报与应天府。打扰怀义公公和汪大人寺庙清净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不关公公和锦衣卫的事,你们管得太多了,这只是我们的家事而已。
汪福海却说道:“这事若发生在瞻园,我们锦衣卫是管不着的。可不巧表小姐是在鸡鸣寺被绑架的,鸡鸣寺不用我说,两位夫人都知道是皇家的香火院——山门都是太【祖爷亲笔题的字呢。在皇家寺庙,居然会出现官家小姐被里应外合绑架的大事,这涉及到皇家寺庙的威严和安全,我和怀义公公都不敢马虎大意,虽说没有圣旨下令查案,我们两个不敢置身事外的,这两天都在查案——夫人刚才说是家奴索要钱财,他们要多少银子?在何时何地交换?可否将绑匪的勒索信给汪某看看?还请夫人告知家奴姓名和长相,我们也好帮忙查验。”
魏国公夫人差点气吐血了,觉得汪福海是故意为之,都说是我们的家事了,这汪福海和怀义公公坚持要搀和进来,这——
“汪大人来到寒舍,老身有失远迎,还请汪大人海涵。”这时从外头走来一个老者,穿着玄色道袍,银白色的头发梳成髻,只插着乌木簪,身边由一个胖小尼姑搀扶着,并不像其他老太太出行先呼后拥的阵势,但是那通身的气派却令人肃然起敬,汪福海忙站起来身来,对着老者行了晚辈礼,“汪某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上下仔细打量着汪福海,笑道:“你果然越长越像以前的老汪大人了,不对,你老子当锦衣卫指挥使时,还没你这么大的官威呢。”
汪福海听了,忙说不敢与先父相提并论,太夫人继续笑着拉家常,说道:“你的喜好也是与老汪大人相似,都喜欢雨前龙井,我那里倒有一瓶上好的,还没有拆封呢,都说宝剑佩名将,这名茶也要配懂得鉴赏它的人不是?来人啦,把那龙井拿过来,送给汪大人尝尝。”
汪福海像个孙子似的连说不敢要,太夫人拍着他的手说道:“没什么不敢要的,你家是太【祖亲自封的世袭的锦衣卫同知,我们家呢,也是世袭国公,我们两个家族在金陵两百多年了,我们徐家世镇南京,不好与你汪家交往太深,平日就是走走礼,记得你出生时,我还去喝过你的满月酒呢,胖墩墩的一个男孩子转眼就这么大了,这雨前龙井算是我这个长辈给你的东西,长者赐不可辞,再退让,我可就要恼了。”
汪福海只得收下,这茶叶罐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似乎里面装的不是茶叶,汪福海心知肚明,不再追问绑匪一事,稍坐着陪太夫人说了会子话,便抱拳告辞了。
太夫人笑道:“今日是中元节,我们还要家祭,就不留你晚饭了,改日你若再来,提前下个帖子,我叫他们做一桌子你喜欢吃的菜,我也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孙子酒量还不错,叫他们陪你喝点酒,只是今日不能够了。”
汪福海呵呵笑着,太夫人看着汪福海的身影消失在瞻园,魏国公夫人和沈佩兰从屏风后走出来,魏国公夫人说道:“母亲——”
“你们两个——今日若我不来,你们都要被这汪福海牵着鼻子走!”太夫人冷冷瞥了这两个媳妇一眼,在沈佩兰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沈佩兰有些心虚,但很快挺直了腰杆。
沈佩兰说道:“母亲教训的是,媳妇们也不知这汪福海到底是何来意。说是查案,这问到一半便走了,说是找国公爷,国公爷还没来呢。”
太夫人说道:“他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还留在这里和你们两个妇道人家打什么机锋?”
魏国公夫人跪地说道:“媳妇愚钝,请母亲明示,这汪福海只是拿了您送的茶叶走了,这好像不是他所愿吧。”
太夫人说道:“你啊,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整日忙着瞻园的内务,没和锦衣卫打过多少交道。你们都要记住,以后锦衣卫做可做也可不做的事情,便是想要从中得到些好处,这好处呢,基本就是要银子了。金陵不比京城,有成堆的案子供锦衣卫查,他们空有威风没处用,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如何肯放过?偏偏那太监怀义在旁边出谋划策也想捞一笔,把汪福海当枪使,他坐收渔翁之利。看来城北大营搜鸡鸣寺一事,惹得怀义不满啊,也是想着将我们一军,扳回一局。”
太夫人对着沈佩兰说道:“你平日是个懂事的,怎么今日乱了阵脚?你以为汪福海是想救今竹来瞻园的吗?真是太天真了,锦衣卫才不会多管闲事,他们若真管呀,也是为了银子而已。唉,也难怪,都说关心则乱,你今日表现失常,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怪你的,你大嫂——”
魏国公夫人忙说道:“我也不会怪罪四悌妇的,今竹这孩子怪惹人疼的,我和国公爷定会鼎力相助,把今竹找回来。”
沈佩兰也跟着唱将相和的大戏,说道:“我也是太心急了,没看清汪福海的来意,差点坏了大事,真是对不住大嫂。”
太夫人这才满意的将两个儿媳妇的手交叠在一起,说道:“当年瞻园七子夺爵之事你们也都清楚,那时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就是汪福海的爹、老汪大人,当时同是徐家血脉的七兄弟祸起萧墙,互相猜疑攀咬,每人都给了老汪大人多少好处?真是数也数不清的,个个机关算尽,结果呢?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回去细想去,古人有句老话,叫做家和万事兴,若家门不宁,哪怕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哪怕是金山银山的家产,转眼都成空,谁都得不到好处。前车之鉴,要切记啊!”
“是,母亲。”两个儿媳妇齐声应道,似乎方才的龃龉消失,妯娌和好如初。
且说汪福海的目的被太夫人一眼识破,并顺水推舟成全了自己,这银子似乎来的太轻松了,哪怕在太夫人面前装孙子呢,也是值得的。
汪福海打开茶叶罐,四张五千两的银票安静的躺在里头,太夫人出手真阔绰,意思是我和怀义一人一万两,这事便不用我们插手了。不过——汪福海从里头拿出两张银票来,用荷包装上,心想怀义不过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一应查案跑腿要银子之事都是我在做,若是平分,我那些手下兄弟们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白干不是?回去就说太夫人给了一万两,我和他一人五千算了,他总不至于去找太夫人对质吧。
汪福海的马车径直往城北鸡鸣寺而去,除了要和怀义分银子,他老婆孩子都在寺里头呢。一路上经过的街坊都有应天府设的路障检查,但应天府的人是不敢碰汪福海的马车的,马车畅通无阻,约一个时辰就到了鸡鸣寺。
此时日已西沉,炊烟渺渺,已经到了晚饭时节。
沈今竹这些新到的小沙弥们都在大厨房打杂,有了上午被吴敏的婆子扔了镜子要她照照自己的鬼样子经历,沈今竹一天都是浑浑噩噩、倍受打击的怂样。如今她这个狼狈样,自己都看不过眼,还是别到吴敏或者怀义那里丢人现眼了。
长吁短叹了一整天,别人问她怎么了,她就说自己被后娘卖到寺庙当小沙弥,爹爹也不管,她好伤心云云。这十三个小沙弥个个都有一篮子悲催往事,一听沈今竹起了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开头,便一个个说起了自己的身世,简直就是各种人间悲剧的浓缩版本,最惨的还属和沈今竹同屋的小沙弥,他说自己应该是两岁的时候被人牙子拐走了,被倒手卖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卖到一户好人家当继承香火的养子,却在父亲死后身份得不到宗族的承认,不仅一分钱遗产拿不到,不能供养寡母长姐,还被强行被宗族发卖了。
这种“谁敢比我惨的”的游戏玩到他身上就终结了,本来还有两个准备诉说自己身世的,听他这种曲折悲惨的经历,顿时立刻闭嘴,不好意思和他比了。
就这样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火头僧依旧安排沈今竹去送吴敏姐弟院子的食盒,沈今竹蔫蔫的坐在灶前不想动,昨日搭骡车时让出米袋上座位的小沙弥听见,便自告奋勇的去替沈今竹跑腿。
小沙弥提着食盒出发没过多久,火头僧急忙找过来,问道:“食盒呢?”
沈今竹说道:“已经送过去了呀。”
火头僧一拍脑袋,叫道:“糟糕,我把罗汉斋的砂锅弄错了,那个院子里有人受了皮外伤,怀义公公派人吩咐过,说一概不能给那个院子里送含有发物的食材,我特特炖一砂锅没有发物的佛跳墙,刚才发现拿错了砂锅,那碗里装的是其他香客吃的东西。”
火头僧对自己还不错,那手上脸上抹的膏药就是他给的,效果很好,沈今竹有恩必报,说道:“把佛跳墙给我,我跑去把那碗换回来,横竖他提着食盒,没我走得快。”
火头僧将一碗佛跳墙放在篮子里,给沈今竹提着去追,沈今竹追到半路上,远远看见一小沙弥将食盒放在黄墙脚下,瞧着四处无人,从袖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来,飞快的揭开食盒盖子,往食物上头撒着什么东西,再将空的小纸包撕碎了,扔进旁边的竹林里,复又提起食盒往吴敏院中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