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赵府时,天已经蒙蒙亮,我吹了一夜的冷风,又受了多番惊吓,此刻头脑发胀,来不及和忧心忡忡的四儿说上一句话,就扑倒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兰姬的话都在我脑子里不断地回响。
兰姬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晋国的这场局,是说赵家和智家的争斗吗?兽面公子背后的人,那会是谁?
我在团团迷雾中沉沉浮浮,等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的黄昏,微微睁开眼睛,发现床铺旁坐着一个人。太阳暗金色的余晖透过窗口的白纱映照在他脸上,迷蒙的光线让他眉梢的红云如一簇火焰徐徐燃烧。他闭着眼睛,神情肃穆,高耸的鼻梁下,一道暗金色的阴影给他深刻的五官,添了一份神秘。
为什么会有人说他丑呢?是因为他眉梢的红色胎记,还是因为他眉眼之间明显的外族痕迹?我的母亲留给我一个成谜的身世,他的母亲却在他身上烙上了一个深深的抹不去的印记——蛮族女奴的儿子。
“你在看什么?”赵无恤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红云儿,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吧?”我打量着他的脸,赞叹道,“她定是个美貌绝伦的女子。”
“我不喜欢这张脸,它看着让人生厌。你的眼睛让你受了多少苦,我的脸就让我受了多少罪。那女人已经死了,但她留下的这张脸却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提醒卿父,我卑贱的出身。”赵无恤一反常态,话音里有浓浓的悲愤之情。
“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见他神情不对,忙坐起身来。
“五日后的祭礼,卿父要带我去观礼。”
“这事我知道,我原以为你会高兴。”
“我也以为自己会高兴,但太史同卿父说的是:‘带上你最不可能成为宗子的儿子,他的身份越卑贱,智氏就越不会在他身上动手脚。’阿拾,这话是我同太史说的,可我多希望,卿父选的人不是我,这府里还有其他几个侍妾生的儿子,他为什么不选他们?”
“红云儿……”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这院子外的人,就连荀姬都以为世子快死了。卿父留在新绛的几个儿子,这几天全都在密会大夫、家臣。智氏、韩氏、魏氏的人也都在眼巴巴地盯着,他们都在看,看到底谁才是下一任赵氏宗子。卿父无论是带了大哥、四哥、还是六弟,他们都有可能因此心生企图,垂涎世子之位。只有我不会,一个外族女奴的儿子就算顶了天,也做不了赵氏的宗子!”
“不。”我摇了摇头,把手轻轻地覆在无恤的手上,“我想说的是,因为卿相知道你们兄弟情深,知道你不会为了世子之位而加害伯鲁才选了你。红云儿,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堂堂正正站在晋国四卿面前的机会。齐大夫晏婴矮小,秦大夫百里奚原是逃奴,此二人才华卓绝,世人只赞其贤明,又有谁鄙夷他们的相貌出身?”
无恤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挺身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我问。
“做我该做的事……阿拾,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再不会放你走。”他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大踏步走了出去。
“你不像你的母亲,你像你的卿父……”我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无恤自那日走后就消失了,此后又过了两日,伯鲁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他听说赵鞅要带无恤去祭礼,就乐得躲在房里装病重。
四儿和无邪都已经跟伯鲁混得很熟。雪猴这几日被伯鲁和公子啼喂着吃了很多东西,整日里躺在地上晒它那圆滚滚的肚皮。
“再喝两次,汤药就可以停了,不过外敷的药泥还不能停,等长了新肉才算真正好了。”我接过四儿熬好的汤药递给伯鲁,“今天我去见过卿相了,他让你好好养着,你大哥的事他自会处理。”
“前天晚上雇刺客杀你的人,真的是大哥?”伯鲁接了药,皱眉痛心道。
“他昨日在院外见到我,跟见了鬼一样,吓得脸都白了。我只稍微试探了几句,他就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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