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扫地,在这一行混不下去。
“我会辞职的,主任,对不起。”她再一次道歉。
事情已经注定,多说无益,她也不想在这里被别人看笑话。
“小沈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梁主任叹着气,旁边一个理着平头的领导冷笑着讽刺道,“这才来半年呢,看人家学生长得漂亮,就这么耐不住了?要是留你在这里多几年,还有家长敢把学生送到我们学校吗?”
“是啊。”秃着头的另一个领导说,“这么耐不住就别做老师啊。真是作孽,一粒屎坏了一锅粥,当初怎么就选了你?丢人丢到这种程度,我都替你燥得慌。”
“就是就是。要是还有别的家长来举报,咱们学校真要关门大吉了!”
……
沈清石默默承受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开口打断的反而是那位教育部来的领导:“好了好了,年轻人犯错,也在情理之中。谁这辈子没个糊涂的时候。”
下面的一帮人唯唯诺诺,纷纷称是,也没人继续训话了。
后来,她收拾东西离开,在楼下碰到此人。他走过来,和她一起过林荫道过。他和她说,他是嘉越父亲很久以前的同事,当时一起进的宣传部,后来嘉越的父亲高升,转到外交部任职,他则转到教育部。嘉越的父亲青云直上,短短几十年,已经是中央的干部了,他还在教育部的二三线徘徊,不过他不后悔。大家见面,关系也一如既往地好。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和她说这些,所以不轻易开口。
“嘉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次我也是碰巧没事,所以过来掺一下这浑水,看看他嘴里的女老师是什么样子?”
“妲己再世,还是妹喜附体?”她自己先笑了。遭遇这样的变故,她很庆幸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这位领导也笑了,拍拍她的肩膀。
她停下来。
“你这孩子,哎……大概是旁观者清吧。”他没有说得太明白,只是看在她,沉吟道,“你是真的喜欢嘉越?”
对于此人,她没必要说假话。
“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给她黑暗沉闷的生活带来欢乐和笑意,虽然时间短暂。
“但愿你以后都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老头我有一句话赠你——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不做这个,还可以做别的。嘉越这孩子,是一个拗性子。”
高考结束后,辗转到了六月末。全国各地,家长和学生都在紧张地查询成绩,楚嘉越却显得清闲自在。他也不闹了,这几天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柯振卿看了他几天,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楚嘉越的成绩出来,是一个意料不到的好成绩。他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外语学校,三个月之后北上就学。
“你说,月亮。”姑姑大小喜欢这么叫他,“我们出去吃什么庆祝好呢?”
“你们定吧,我随意。”楚嘉越在阳台上的躺椅上晒太阳,不时打两个哈欠。
“您看吧,我就说这么个理儿。小孩子嘛,闹一闹也就过去了,真以为有什么非要不可的啊。”楚华菱小声说。
坐在沙发里的柯振卿点点头。
是这个理儿。
“下午去做个spa,一起?”
“好。”
下午,她们前脚离开,嘉越后脚也离开了家门。他到承德找她,房屋已经空了,他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听,于是,他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到她的老家。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
沈清石在庭院里喂鸡。她挽着头发,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米色的铅笔裙,笑容婉转,依约是温柔而迷人的模样。
他在院门外看着,看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她喂完鸡往回走的时候,才看到他。
清石照顾好父亲和弟弟,又做了饭,洗了衣服,等一切事情毕了,才和他一起出去。她总是把其他的事情放在他之前——嘉越心中苦涩,但没有言明。
他们去钓鱼,去放风筝,后来,又去了镜台山。
爬到半路的时候,沈清石指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塔楼对他说:“看得了吗?嘉越,小时候我做梦都想去哪儿,但是没有一次到过。”
“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去。”他抓住她的手,她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微微发笑。
“怎么?”
“我不在的日子,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别说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样。”楚嘉越板着面孔,攒着她的手。他的手心有一层汗,清石感觉到了,彼时的嘉越,什么情绪都在脸上。
那么可怜可爱,让人心生不舍。
午后下过一场雨,半山都是烟霭蒙蒙的雾气。落日西陲,更鼓叠声,不知是深山中的哪户人家冒出了袅袅的炊烟?行人从右侧的山道走来,细雨中,有男子打伞,有女子轻声曼歌,声音细细软软,是南地靡靡的调子。
他们就这么搀扶着一路上去。过程中,她想过很多。路过半山,看到迎客松下面的碑石,上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嘉越说这话应景,抓着她的手更紧了。
沈清石想的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是失去以后的感情。但是等待,哪个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谁能保证那个人不会改变?
轻则无疾而终,重则满盘皆输,徒惹人厌烦。
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年?不能输,输不起。
这样的思考,让她对自己的取舍更加坚定。尔后上山的每一步,她执意推开他自己走,步伐虽然不稳,但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
嘉越说:“我背你上去。”他指着半山烟霭里的那座塔楼说,“我背你到那里,到了,你就不要走。”
沈清石站在迎客松前,仰头看,这南国的山,黑黝黝的,云霭在峰峦间迭起,奇诡莫测,像难测的命运。
“到不了,你就认命吗?”
“我一定能到。”
“那好,就赌日落前,你能不能到那儿。”
“一言为定。”
之后的之后,这个少年试着背着她攀登顶峰,她趴在他的肩头,手压在他的肩膀上,觉得温暖。日沉西山,明月东升,眼前只见白茫茫一片,塔楼消失了,漫漫在云雾间消失。嘉越抓着她的手,急地六神无主。
他忍着,双眼通红,最后蹲到地上痛哭。
她抱着他,亲了亲他的额头。
“嘉越,你现在还小,只能背我到这儿,凡事不能勉强。别把对老师的依恋当*情,以后你会有自己喜欢的女孩,有自己的家业,有自己的前途和理想,你会幸福。”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幸福?”
他抱着她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你这样没用的,你家里人不让我们在一起,我现在已经失业了,你要让我更惨吗?”
他手里的力气渐渐流失,终于不再死缠烂打。但是他一定要她的新电话,清石只好写了号码给他。他还当场打了,接通以后才让她走。
她真的走了,沿着山坡缓缓下去。
越来越远,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他再一次痛哭流涕。
若干年以后,沈老师,你会记得当年常川与双林之间的黑土壤?会记得街头巷尾的桂花香?还是桐乡雨露街三十六号一级一级的青石板?
你还会记得你的嘉越吗?
师傅说过,时间如水,记忆如茶,再刻骨铭心的也会被岁月冲淡。四时嬗递,山城改建,河流变作了山川,高山化为了海洋,原来的道路面目全非。
你还会找得到你的嘉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