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纯宫内,寒翠一路领着沈清姀进入内殿。
陆昭仪正歪坐在榻上,有小宫女跪坐在地上,身边碗碟内的细软羊毫蘸取少许艳丽凤仙花汁被均匀涂抹在宫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指甲上,又用浸水后更加柔软的杨柳叶包裹起来,只待片刻后,巧蝶翻飞。
陆昭仪瞧见人来,下巴支了身边位置道:“你来了,坐吧。”
昭纯宫内相比凤鸾宫与重华宫,少了一丝富丽堂皇,倒多了些许雅致,临窗边是旁的宫中不曾栽种的缀影粼粼的湘妃竹,不起眼的竹茎上遍布斑痕点点,倒真如传闻一样,似是撒满美人泪,衔接处,一汪清泉养着数多碗莲,石阶流水,又连着雨画长廊。
再看殿内,一盏合欢屏风旁摆着宝珠茉莉,传统青纱帐也换成了霞影纱,霞影纱虽比不得青纱名贵,可颜色上更胜一筹,要说殿内布置,陆昭仪没花了心思,沈清姀是一定不相信的,她现在愈发觉得陆昭仪不像表面上一般云淡风轻,单看她博了宫内一个好名声来看,陆昭仪不简单。
陆昭仪笑眯眯看着沈清姀,见她不动声色打量一圈后,调笑道:“本宫宫里是不是比旁人宫里差多了?”
“娘娘说笑了,娘娘宫中淡雅娴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沈清姀莞尔一笑,接过寒翠递来的茶。
陆昭仪扫一眼寒翠,寒翠识相地让小宫女出去了。
陆昭仪摆弄着十指,笑道:“你今日答应能来本宫宫里,看来是想明白了。本宫先前左等你不到,右等你不到,还怕你认着死理,不肯呢。不管怎么说,能想通就好,宫里啊,相互扶持也很重要。”
“是。只是嫔妾还有话要问一问娘娘。”沈清姀垂眸,低低道:“娘娘心中或许已经认定了是太后娘娘所为,那嫔妾的话真当有这么重要吗?还是娘娘想要嫔妾亲自说出口,也好让嫔妾同娘娘坐上一条船?”
陆昭仪指尖停在空中,随即笑道:“本宫自己心里认为的,和亲口听到的,当然不一样。你要是顾虑旁的,大可直说,无非是害怕本宫背刺你一刀,对吗?”
陆昭仪一直认为沈清姀聪明的,沈清姀大概认为自己真的会受制于人,所以不相信她,这也是人之常情。
沈清姀淡淡一笑:“想要嫔妾相信一人,实在太难,况且,嫔妾没什么渴求的,自然不愿意让嫔妾自身陷入困境中,娘娘,您说是不是?”
陆昭仪哑然,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她看着沈清姀无欲无求的一张脸,再想到她如今已然是贵嫔的身份,身后又无家族需要依靠,她实在拿不出什么让沈清姀帮她。
陆昭仪思量许久,才沉吟道:“是啊,本宫现在只是个昭仪,虽位列三品,可一无宠爱,二无子嗣,根本不能许诺你什么,你要是实在不想告诉本宫,本宫也能谅解。但姀贵嫔,本宫思来想去,还是想着要提醒你一句。”
“你不比本宫,你有恩宠,也有容貌,比之后宫这么多女人来看,你是幸运的,可本宫又实在想不通,怎么你承宠这么久,还没有身孕?让本宫来猜猜,一定是太后赐了你避子汤药吧?你看,你连想有个孩子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啊。子嗣可是宫妃一辈子的奢望,这里的城墙这样高,日子这样漫长,你就不想有个孩子陪伴在身边吗?”
陆昭仪殷殷切切的样子何尝不是想起自己的孩子,可落在沈清姀眼里,心绪却毫无波澜:“嫔妾要被困于宫中一辈子,自然不想生个孩子也苦看着他困在这四方天里。”
“糊涂啊姀贵嫔,你真是糊涂。”对于沈清姀的油盐不进,陆昭仪没有生气,反而朗声笑起来,连连摇头嘲笑她的天真:“太后不让你生,你可以不生,那要是太后改变了主意,要你生呢?你还不是得乖乖顺从?本宫无非是在告诉你,只要太后在一日,你就永远不能逃脱她的掌控。”
“且本宫可以告诉你,因贵妃小产一事,圣上对皇后只会更加厌恶,你想想,要是皇后一直不能生出嫡子?她该如何?”陆昭仪唇边的笑纹像是湖面碎裂的寒冰,逐渐扩散:“借腹生子,就是最好的办法,想想圣上与太后,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咱们的太后,可没你想得这样简单。”
“一旦你有了子嗣,太后完全可以找借口将你看管起来,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到那时,悄无声息的了结了你,又有谁会起疑,毕竟,女子生产,是走一遭鬼门关啊。姀贵嫔,你的用处可大着呢。”陆昭仪细细给沈清姀分析着,怡然自得伸出手去,让寒翠解了指尖的翠绿柳叶:“给自己多找一条后路不好吗?本宫会说服贵妃,她就是你的后路。”
陆昭仪的话回荡在殿中,霞影纱被秋风吹鼓起,漾出一层涟漪,沈清姀耳边的银菱耳坠随着她低头无声绽开嘴角秋花而微掠起一阵光芒,她轻声道:“嫔妾见识浅薄,多谢娘娘提醒。”
陆昭仪回头,隐约带上一股运筹帷幄的笑意。
“嫔妾能确定告诉娘娘的,是当日太后娘娘想要嫔妾对贤妃娘娘腹中孩子下手。嫔妾就跪在太后娘娘面前,清楚听见太后娘娘说:庶长子只会占着长子名头,其余一点用处都没有,还说自己已经花了那么多心思下去,自然不能容忍再来一个。”
沈清姀带着点嘲讽意味的嗓音拂过陆昭仪耳畔,她就像野兽竖耳倾听一般,整个人的身体都僵硬了,沈清姀当然察觉到她此刻的异样,于是,再加了一把火道:“嫔妾当时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因为害怕所以劝说了两句,可太后说:只要皇后一日不生下嫡子,就不介意多解决几个麻烦事。”
沈清姀稍稍篡改了太后当日的话,可这样伤人的话不过是刨开了内里将最真实残酷的一面展露在陆昭仪面前。
果然,陆昭仪眸底的愤怒和伤心化作眼角的猩红点点,仿佛暗夜中受伤的母狼,舔舐自己的伤口,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莫大的痛苦不过是自己最心爱的孩子被人当作是麻烦,当作是物件。
陆昭仪新制成的丹蔻牢牢嵌进柔嫩掌心,不知是时间不够长,导致凤仙花汁未干,还是什么,有温热液体顺着掌心纹路慢慢滴落,沈清姀望着脚底下不远处纯白地毯上绽开的朵朵红梅,以及陆昭仪丝毫不掩饰的愤怒,深深觉得此刻的自己,正在慢慢脱离旁人的掌控。
她们一个个的想要让自己成为手中利剑,可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沈清姀静静等待,等待陆昭仪平复心绪。几个呼吸间的来回,陆昭仪很快控制自己情绪,沉声道:“太后果然是太后,算计妃嫔起来毫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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