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沟槽状骨折;另一颗子弹从左颞部射入,从右额部射出,直接导致死者死亡。
李筝问:“他欠了那么多钱没还上,是不是被债主杀了?”
“有可能。”王猛道,“但债主肯定希望要回钱,把人杀了的话,钱还怎么要?”
我们马上给领导汇报了情况,领导十分重视,估计这个案子很快就会被移交到刑警队。
这可是罕见的枪击案啊!
缝合完尸体,我和李筝去交警队查看事故车辆。
“你们怎么才来啊!”王猛远远打着招呼,脸上有一丝兴奋,“快来看看我的检验成果!”
我和李筝赶紧跑过去,王猛用手拍了拍车:“有弹孔!”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借着勘查灯的灯光,可以看到车顶上有个小圆孔,对应的位置是副驾驶位右上方,靠近右侧车门。
从侧面看去,那个孔是向上凸起的,就像是喷发的火山口,不过并不垂直于车顶平面,略有些角度。
“目前只找到一个弹孔。”王猛摇了摇头,“我看过前挡风玻璃,上面没有弹孔,可惜其余车窗都不见了。”
我探着身子,把头伸进车内,仔细观察车顶的弹孔。
那个弹孔从内侧看,要比从外面看更清晰,右车门一侧的边缘被压得厉害些,很明显,子弹轨迹和车顶平面形成了一定的角度。
“晓辉哥你看,安全带扣是插上的。”李筝指着前座中间的一个被熏黑的铁片说道,“假如没系安全带,这东西是不应该在这个位置的。”
之前我们根据体表损伤推断死者没有系安全带,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安全带卡扣外面的塑料已经烧没了,安全带也烧没了,如李筝所说,当时死者很可能系着安全带,而这样恰好能说明死者为何方向盘损伤不是很明显。
我们还在车里发现一枚黑色的薄片,像是玉佩的形状。王猛放在手里掂了掂,小心翼翼地装进了物证袋。
王猛测量了车辆的详细数据,包括车内空间及配件情况,甚至还包括钣金的厚度。
“怎样才能确定射击轨迹呢?”王猛嘟囔着摇摇头,“要是把激光物证勘查仪带来就好了。”
一道细小的光线出现在王猛面前,绿莹莹的。光线的另一头在李筝手中,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恰好带了个激光笔,不知道能不能用。”
“太能用了!”王猛一把拿过激光笔。
在尝试了许多位置和角度后,绿色激光完美穿过车顶小孔,射向遥远的夜空。于是我们在车里找到了子弹的大概路线。
在排除有弹射的前提下,子弹应该是从副驾驶位置斜向上射出的。
但考虑到死者顶部那一枪极有可能改变了子弹的运行轨迹,所以还需要确定子弹在击中死者前的运行轨迹,这就有些复杂了。
而且,贯穿死者颅脑的那颗子弹来自哪里,后来又去了何方,也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看来必须再去趟现场。
顾不上吃饭,我们赶到事发现场,远远就看到两个明明灭灭的红点,有人在吸烟。
守在现场的人换成了派出所的同事,案子看来已经移交了。
“脚都快冻麻了!”派出所同事嘴里呵着气,和我们打着招呼。
简单寒暄后,我们进入现场开始勘查。派出所把警车大灯打开,现场一下子亮了许多。
在距离事故现场不远处,大量碎裂的玻璃仍散落在地上,大家把这些碎片都捡拾到一起,开始进行拼凑。
玻璃碎片逐渐凑成了几块大玻璃,其中一块玻璃上有一个类似圆形的孔洞。另一颗子弹的踪迹终于找到了!
这是副驾驶车门玻璃,孔洞为射出孔,这说明射击位置在车内,或者从驾驶位车窗外射击,而车窗是打开状态。
两颗子弹都击中了死者,只不过一颗发生了弹射,运动方向变成了斜向上,而另一颗子弹射穿颅骨,飞出了窗外。
“找子弹吧!”王猛向派出所民警招招手,大家一起在现场周围寻找起来。
或许是上天眷顾,我们居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找到了两枚弹头。
其中一枚在路旁的草丛中,距离现场不远。
还有一枚在路旁的一棵树上。幸亏李筝眼尖,在路旁的树上发现一个小圆孔,灯光一照,闪着金属光泽。
草丛中的子弹不难分析,它经过人体和车辆的阻力,动能很快衰减,落到了地上。
树干上的弹孔在面向公路的一侧,这说明假如是从车内射击,当时车辆应该还在公路上。
激光笔又派上了用场,沿着照进树干的光线反向延伸,我们在地面上找到了一处刹车痕。而光线的高度,恰好比小轿车的高度略低。
“这弹头看起来不小啊,像是制式的,估计威力挺大。”王猛用镊子捏起弹头,放进了物证袋。
另外,我们还在现场附近发现了一个打火机碎片。
在现场折腾到后半夜,大家准备撤离,王猛还不放心,叮嘱留守民警再仔细找找。
回到局里,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李筝回了家,我去值班室寻了个床位。
第二天,我和李筝一上班就被王猛吓了一跳。
只见他顶着两只黑眼圈,却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个通宵值了!”
原来,王猛回局后在实验室里鼓捣到天亮,他根据车顶厚度和树干深度,以及现场和车上测得的数据,对子弹进行了检验,并使用枪弹实验室里的工具对弹道进行了分析。
两枚弹头均为制式子弹,口径为7.62毫米,而且两颗子弹来自同一把枪,那是一把五四手枪。
王猛查询了枪支档案,可惜里面并没有符合那把枪特征的枪支。
草丛中那枚弹头检出了车顶金属残留物,说明这枚子弹穿出车顶后落入草丛。
树上那枚弹头,射击位置在路边的车里,即车辆行驶到树旁时,开枪射击,导致子弹穿过死者颅骨后,又穿出车窗,射入树干。
当我和李筝表达了惊讶和赞叹后,王猛拉着我们进了实验室,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大量的动态试验,以及如何确定两枚子弹的弹道轨迹。
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仪器,工作台上摆着一台激光设备和几块反光板。
通过对比两个弹头的嵌入深度及距离测算,车顶弹头动能较大,树中子弹动能较小,推测树中子弹经历了更强的减速过程,如射穿颅骨。
他还对那枚射出车顶的子弹轨迹进行了分析,结论是初始方向也是射向副驾驶位,后来方向发生改变,穿出车顶后落入草丛。
王猛根据之前的数据和绘图,计算出两枚子弹的运动轨迹在驾驶位有一个交叉点,说明枪就是在那里开的。
而那个交叉点,位于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中间。
死者被射杀时,位于副驾驶位,而死者被发现时,却位于驾驶位。这说明死者死后被人移动了位置,而目的是伪造撞车事故。
法医和痕检珠联璧合,对死者的遇害过程进行了现场重建。
在此之前,我想到过死者有自杀的可能。因为他欠了债,自杀或许是他认为可以摆脱困境的一种方法,人死债销,还不用拖累老婆孩子。
可看到王猛的实验结论后,我推翻了之前的判断。
案件还原:
马腾飞酒后开车来到现场附近,嫌疑人隐藏在车内或现场,胁迫马腾飞坐到了副驾驶位。
嫌疑人坐在驾驶位开枪射击,第一枪击中马腾飞头顶部,子弹在颅骨表面形成了凹槽,弹射到车顶穿出,落入草丛。
巨大的冲击力造成马腾飞头向右偏,紧接着,第二枪从马腾飞左颞部射入,右额部射出,穿过玻璃,射进了树干。
事后,嫌疑人开车撞击大树,然后下车,把马腾飞用安全带固定在驾驶位,用打火机引燃已经漏油的车辆。
我们又反复推理论证了几次,可是心里却没有底,因为这个现场很特殊,留给我们的证据其实并不多。
雨水浇灭了火焰,但也冲刷了许多证据。
射击可能存在的火药残留物已随着车内起火被灭失。焚尸导致死者面容不可辨认,可能有些体表损伤已无法分辨。
距离案情讨论会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各自整理着手头的证据和思路。
关键时刻,市局打来电话,死者体内一氧化碳浓度为正常值,这验证了之前尸检的结论,说明枪击才是真正的死因。
而这时,DNA检验结果也出来了——死者和马腾飞的儿子没有亲子关系!
这个结果让我们产生了N种猜想,王猛首先想到了隔壁老王……
“死者万一不是马腾飞呢?”我按按太阳穴,这案子真是乱得头疼。
“不可能!”李筝睁大了眼睛,“死者家属辨认过尸体,而且监控看到车上只有马腾飞一个人。”
我们争论不出个结果,最后决定再让家属辨认一下车内物品,然后去找马腾飞的父母取血化验。
案情会上,王猛的分析演示赢得了大家认可。大家认为,马腾飞被人追债枪杀或被持枪抢劫的可能性比较大。
大队成立了专案组,对马腾飞的情况进行深入调查。
我们拿着那块玉佩找到了马腾飞妻子,经过辨认,玉佩是马腾飞的,平时不离身。
当天下午,我们采了马腾飞父母的血送去鉴定,依然和死者没有血缘关系。
这下就有意思了,马腾飞身伤离奇,他既不是孩子的父亲,也不是父母的儿子,这种在故事会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竟然被我们碰上了?
我们不信有这么离奇的巧合,到马腾飞家里走访,找了几件生活用品进行检验,做出了另一名男性DNA成分,和马腾飞的儿子及父母都存在亲子关系。
这说明,死者另有其人,根本不是马腾飞!
那么,死者是谁?马腾飞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工作就很明确了:一是确定死者身份,二是寻找马腾飞下落,三是寻找枪支。
根据调查,最近两天,马腾飞家经常有人去讨债,但死者家属称马腾飞已死,人死债销。
专案组对马腾飞家属进行了秘密侦查,怀疑马腾飞很可能活着。刑警队还对马腾飞家实施了突击检查,却没有找到马腾飞。
我们又请技侦部门协助侦查,发现马腾飞的手机信号在事故发生后曾经出现过一次。
如果马腾飞活着的话,那他的嫌疑就很大了。
我们根据马腾飞的手机信号划定了大致范围,马腾飞应该离家不远。
由于马腾飞很可能持有枪支,局里高度重视,调集大量警力,5人一组,配备手枪和防弹衣,进行新一轮地毯式搜捕。
这次还专门找了警犬,并让技术科参与搜捕。
技术科参与的目的,一是录像机拍照取证,二是发现证据便于寻找嫌疑人。我也主动参与了搜捕行动。
最后,在一处下水道内,大家找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用毛巾一擦,和照片上的马腾飞一模一样。
我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皮下出血,脸上也有许多伤痕。
抓捕过程有惊无险,马腾飞没有拒捕,也没有出现枪战场面。
我们在下水道里发现了大量的食物和水,并且在角落里找到一把手枪,子弹已经上膛。大家一阵后怕。
经鉴定,下水道里的那把枪正是射杀死者的枪。
被抓后,马腾飞很快就交代了作案过程。
马腾飞因欠下巨额债款无力偿还,经常遭到暴力讨债,债主声称再不还钱就做掉马腾飞一家。
他买枪是为了防身,一直放在车的副驾驶手套箱里面。
那天开车外出停在路边时,忽然一个醉汉拉开车门上了车,让送到某小区,怎么也赶不走。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送人,没想到半路上那人发酒疯,抢夺方向盘,导致车辆失控撞上大树后起火,马腾飞情急之下逃走。
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就躲在了离家不远的下水道里。
他不但回避了枪击过程,还把事情说成了意外,不过死者醉酒这事倒是真的。
这种千疮百孔的供词,审讯人员随便追问了两句,他就编不下去了。
后来,马腾飞又说,醉汉坐在副驾驶位上,打开手套箱发现了里面的枪。
二人在抢夺枪支时,枪支走火,死者被打死。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误杀,甚至有可能是死者开枪把自己打死了。
看来马腾飞还是存在侥幸心理,他的供述与现场及尸检情况不符合。审讯组加大了审讯力度,又挺了十来个小时,马腾飞招了。
他买来枪,是因为一直被追债,家人也不堪其扰,所以他打算去找追债人同归于尽。
后来他不想死了,只想找个替死鬼,达到身死债销的目的。
为了物色合适的“替身”,他时常在街头巷尾打量各色人群。很快,他看上了天桥附近的一个流浪汉。
他之前就给过流浪汉一些钱和食物,骗取了流浪汉的信任。那天夜里,他又买了酒菜,送给流浪汉。
很快,流浪汉喝醉了,马腾飞把流浪汉拖上车,开往郊外。流浪汉一直在后排座椅上躺着,这也是监控上只拍到马腾飞一个人的缘故。
行驶至偏僻路段,马腾飞想先把人掐死,再制造车毁人亡的假象。
于是他来到后排,掐住了流浪汉的脖子。流浪汉醉酒后反应迟钝,没挣扎几下,就昏死过去。他回到驾驶位上。
没想到,不多时流浪汉竟醒了过来。流浪汉之前窒息昏迷,应该是一种应激性的假死状态。
流浪汉挣扎着从座位中间爬到了副驾驶位,和马腾飞撕扯起来。
流浪汉爆发出的力量居然盖过了马腾飞,在马腾飞脸和脖子上留下了伤痕。
情急之下,马腾飞掏出手枪,向流浪汉开了一枪,流浪汉头一歪,子弹贴着头皮打到了车顶上。
这一枪虽然打偏,可还是对颅骨造成了一定冲击,流浪汉的反抗明显变弱。
马腾飞用左手按住流浪汉的头,右手持枪贴近他的左太阳穴,近距离开了一枪。子弹从左颞部射入,右额部射出,然后穿过车窗,射到了路旁的树上。
事后,马腾飞将旁边的一棵大树选作撞车点,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向树上撞去。车上安全气囊弹出,马腾飞只受了轻伤。
马腾飞将死者挪到驾驶位,用安全带固定后,拿出携带的打火机引燃了油箱。
为了把戏做足,马腾飞关门前还把随身带的玉佩摘下扔进车里。
按照他的计划,死者会被烧成渣,再也无法辨别身份。他玩这一出金蝉脱壳可以将所有债务一笔勾销。
而当天凌晨下了场大雨,为我们保留了证据。
虽然流浪汉的身份最终没能确定,但马腾飞谋杀罪名成立,他难逃法律制裁。
马腾飞的家属也因包庇罪入狱。
几个月后,刑警队通过这个案子,端掉一个贩卖枪支的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