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婉仪愤急的道:“但……关孤,你心里就一点没有我、我在你心目中连一丁点份量也没有?”
关孤凝视着她,安详的道:“舒姑娘,你会有你的生活圈子,也会有属于你的幸福归宿,将来,你一定有位忠诚笃实的夫君——他或是为官,或是营商,但绝不是朝不保夕,在刀尖上打滚的江湖浪儿,他会非常爱你,给你一个温暖又平安的家,给你几个乖巧的儿女,你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他在外面断命受伤,不必害怕深夜有人来寻仇启衅,更不用数着日子等他回来——或是永远等不着他回来,当你们在有一大傍晚,可能是一家大小坐在瓜棚下摇扇赏月,也可能是一家大小围炉话旧之际,你就会庆幸你今天没跟着我乃是一桩多么明智的选择,那里,只要你还记得我这个漂泊天涯,半生凄苦的草莽浪子,我已是感怀不尽了……”
舒婉仪摇着头,泪如泉涌:“不……不……你……这是托词……是借口……关孤……你好狠!”
关孤叹了口气,低沉的道:“半辈子在刀山剑林闯荡,半辈子于虎狼群中挣扎,过的是血漓漓的生活,数的是灰黯黯的岁月,远景与希望早已变得那么迷茫与漂渺了,不可期的未来只有让它混饨下去……承你的情,竟慨然将这一缕情愫之丝抛掷向我,红粉垂青,我实是感激不尽,但我自知前程坎坷,来日艰涩,不能予你一个安定的家与安定的生活,你一番盛情,我也只有心领了……”
用手指拭泪,但泪流不停,舒婉仪伤心的道:“关孤……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情感……我知道……你回为……我……我不是清白的了……”
关孤沉重的道:“这个并不重要,舒姑娘,何况——你还是为了我才失身!我何尝不希望有个像你这样美慧端淑的妻子?不希望有个温馨安定的家园?但我脱不开这一身江湖恩怨的缠连,抛不下我对武林沿传下来的责任,舒姑娘,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如今却拔不出这个泥沼,我已陷得太深……”
舒婉仪哽噎着道:“总有一大……你该可以脱离吧?只要……你说个日子,一年,两年,那怕是十年,二十年,我头发等白了我也可以等你……”
摇摇头,关孤伤感的道:“脱离这江湖泥沼的那一天,怕也就是我埋葬在江湖泥沼里的那一大了……”
关孤此言一出,舒婉仪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她的哭声极低,而且尽力压制住,但越是如此,越可显示出她内心那不可名状的绝望与悲楚意韵来,强制住啜泣,素来是最断人肠的……
好一阵子以后,关孤让舒婉仪哭了个够,他是要这位痴情的少女尽量宣泄一下心中的积郁,然后,他低沉的道:“不要再难过了,舒姑娘,像我们眼前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有真诚的友谊,但挚的情怀,互助的信心,我们彼此相处融洽,笃实不欺,大家全在患难中去共同体会人生的真谛,这该多值得怀念?而我不须连累你,不须牵扯你进入这是非圈,便也没有心灵上的负担,到时候我们好好的分开,或者可以期盼再见,双方全无须挂虑,该多么完美自然?”
强忍住泪,舒婉仪抬起头来,抽噎着道:“这就是你……所有的话了?我原该想到的……你既能用冷漠来伪装你内心的不安,用生硬来拒绝人家善意的帮助,也就会用许多其他法子来推却那种情感的牵系,关孤……你太残忍……”
关孤沉重的道:“舒姑娘,你叫我再说些什么好呢?”
舒婉仪咽噎道:“这几天来,你对我的冷淡……就足以证明你耿耿于心的不是你所说的那些大道理,而是因为我以我的贞操损伤了你的自尊……你一面鄙弃我……一面又憎恨我破坏了你的……威严……”
关孤正色道:“听着,你——”
舐舐唇,他道:“不错,这几天来我不大愿意和你多接近,以后我原也打算如此,一直到分手为止,我不否认我为了你对我所做的牺牲而愤怒,而羞愧,而不安,我也不否认当时你没照我的话做而令我气恨,但这只是浮面的理由,舒姑娘,真正的原因乃在于我对你怀有深沉的愧疚,你对我的赐于是我心灵上的一条血痕,我每一见你,这愧疚便更重,这血痕便扯得我神魂不安……”
他顿了顿,咬牙接道:“为了使我还能支持下去,我只有疏远你,淡漠你,不和你接近,舒姑娘,相信我,我绝没有丝毫轻视你鄙夷你之处,相反的,我感激你,敬佩你——只是我将这些情怀隐于心底,我不能任由这种至极的痛苦啃啮我而使我眼前的任务稍有差错,若我不强制自己如此,我便会疯狂,我不是个超人……我也和任何一个常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感触,也分得清好坏是非……假如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那可能就是指我的掩隐情感的功夫比较老到一些而已,舒姑娘,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没有一字虚伪,现在,你该相信了?”
舒婉仪重又期盼的道:“如果确如你所说的话……你又为何不能要我?”
叹了口气,关孤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盛意,确非为了你不是完壁,原因我已说过,舒姑娘,我们的出身、环境、思想全不相衬,也为了我将来极可能很快到来的悲惨下场……就足这样了,你不要逼我,舒姑娘,我自恨无福,你——巨留着你的爱心待有缘吧……”
凄苦的一笑,舒婉仪喃喃的道:“缘分本在你身,还说什么留待有缘?”
关孤摇头道:“不要这样,舒姑娘,你会令我终生不安的……”
坚定的,也是断然的,舒婉仪道:“关孤,我不是那种三心二意,情浮性躁的女子,我更不是那种随便向人倾诉衷曲的女子,我只要将心交给谁了,我就会认定那个人,永不改易——无论那个人接受与否,你接受我的情感也好,拒绝也好,反正对我来说并无分别,我会等你,不管等多久,假如你不幸死了,我也会在我侍奉我母亲大年之后随你而去,我现在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出自至诚,皇大后土可鉴此心,如有丝毫虚诈,霹雷殛之!”
关孤沉默半晌,缓慢的道:“你是永不让我心安了,舒婉仪!”
舒婉仪平静的道:“你可以不爱我,但你却无法劝止我来爱你,任你剑利刀快,你也毫无法子!”
关孤沉沉的道:“什么时候——你对我产生了这种情感的?”
拭去泪痕,舒婉仪问:“你真看不出来?”
苦笑着,关孤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聪明,我只觉得你对我不错,很关切我,但对一个全心全力帮助你们脱难的人,这种情况十分正常,偶有感触,我也一笑置之,却没想到你竟如此认真——”
舒婉仪低细的道:“你很精明,而且机敏无比,但在这种男女情感的感觉,你却出乎我意外的迟钝,我以为,你心中应该多少体会出一点来了……”
摇摇头,关孤道:“我下会朝那方面去想,而且,也没有这种闲暇叫我朝那方面去想,我不是属于适合谈论男女情感的那一类人。”
舒婉仪幽幽的道:“没有人可以脱离情感的拘束,没有人可以弃置爱——因为人不是木石,不是铁打的心肝……你相信不?在你那晚上执剑进入我家。意图伤害我母女的时候,就在这种情形下,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是与众不同的,你是超群拔荤又动人心魄的,你很冷酷,很尖锐,很深沉,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一个极有理性,极有智慧,也蕴孕着满腔挚诚的人:只是这一切全包含在你那山一样坚硬冷漠的外表中了……也许是我的直觉和预感吧,虽然当时你来意不善,但我却肯定你不会杀害我们。因为我感受到你那种隐隐中的仁恕气息与忠义胸怀……”
她抿了抿嘴,接道:“结果,我对了,也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暗暗仰慕你,钦敬你,感谢你……我是个女儿家,当然我不能向你率直表明,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形态和言语举动来暗示你,来提醒你,好多次了,难道你全不察觉?全不明白?你该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总不会毫无理由的对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如此关注……”
关孤淡淡一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关注是为了我对你母女效此薄劳的原故……”
舒婉仪委屈的道:“你又在推拒……你是个极端聪明的人,我不相信你分辨不出纯谢恩式的感激与掺有其他意义的关怀……”
当然,关孤不会是这么迟钝与懵懂的,他早已察觉舒婉仪对他的态度有些异样了,他也明白这种“异样”乃是归属于男女之间情愫的萌芽。
但他却真的不能接受,他不得不故作漠然,故作僵麻,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他与舒婉仪不是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而生活在两种极端不同环境里的男女,便往往有其难以协调的观点。
另外,眼前的局势,将来那血漓漓的灰色前程,也都是他无法接受这红粉柔情的原因,再说,关孤更不愿背上一个名誉——一个为了帮助这孤女寡母而被人讥消他借机染指人家女儿的名誉。
纵然事实不是这样,但江湖传言,绘形绘色,大多失真讹误,如果他真背上了这个名誉,又有几张嘴去向人分辩?
对舒婉仪来说,关孤尚未产生那种男女相悦的“爱”,他同情她,怜借她,也爱护她,却没有像对一个情人那样的依恋,至少,目前是如此,关孤没有想到其他,尤其没有想到那种情愫的发生。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在如今来说,他认为这些事全是奢求,全是遥不可期的空中楼阁,他所注重的,只有近在眉睫的满布荆棘的前途,与危机四伏的去路,他仅盼望能护着这孤女寡母平安渡过重重的难关,只要她们能有惊无险的抵达目的,那也就是关孤最大的慰藉与期望了……
轻轻抚着斜倚身旁的“渡心指”凉滑的剑柄,关孤这时有些失落及空虚的感觉,他苦涩的道:“不要再谈这个了,舒姑娘,不要再增加我心里的不安,令我的精神再受折磨,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舒姑娘,你不必等我,那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你这样做,只会使我们彼此痛苦,在你来说,你原可不用被这无形的枷桔套在魂魄上的,没有谁值得你等待,没有人能以虚耗你的青春韶华……”
舒婉仪低徐的道:“用不着劝我,关孤,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该做什么与怎么做,除非是你嫌弃我——但感谢你并没有嫌弃;那么,以外的理由我全不考虑,我已经决定,所以我便会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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