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去北京是因为她太姥姥大年初一过百岁寿,要隆重地庆祝一番。楚天舒陪她妈在腊月二十八到的北京,就陪她太姥姥住在了她太姥姥的大儿子家。
其实对楚天舒而言,这个所谓的“太姥姥”完全是突然一下子凭空冒出来的。而且都不要说她,就连她妈跟这个老太太都不亲,在这一次以前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来往。
楚天舒早听她妈讲过,说她姥姥是五岁那年给她太姥姥抱养的,就因为她太姥姥结婚两三年都没开怀,家里人说不如抱养一个吧,也许能引下来。不知怎么的还真就应验了,她姥姥到来三年后,她太姥姥接二连三生下了两儿两女,家里一下子人丁兴旺起来。
从前她太姥姥对她姥姥还好,但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马上就把她姥姥变成了使唤丫头,她姥姥从此再没过上好日子。
她姥姥长大后几乎是等于给她太姥姥家卖给她姥爷的。她姥爷足足比她姥姥大了二十岁,是个耍钱不要命的赌徒、光棍汉。有一次他在镇上一下子赢了百十块现大洋,到外面找馆子要大排筵宴,恰巧遇上了赶猪到集上卖的她姥姥,一眼就相中了。回家托人说媒,花五十块现大洋把她姥姥娶回了家。第二天又出去跟人赌,却把剩下的钱全输光了。从此认定她姥姥是个丧门星,动辄拳脚相加,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她姥姥还不到五十岁就过世了,比她姥爷还早走了两年。
她妈说自她姥姥去世后,他们这一支上的人跟她太姥姥家就再没了往来,后来听说她太姥姥给在北京工作的大儿子接走了,从此后更是连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了。
却想不到她太姥姥过百岁生日之际想起了她妈,让儿孙费尽周折打听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老太太也在电话里跟她妈说了话,说记得她妈长得就跟她姥姥当年一模一样,她很想念她,想让她过去给她看看。
她太姥姥大儿子约他们全家都过去,说“正好一起过个年”。但这样一重关系没人愿意去,楚天舒当时也说不去。她妈思来想去,说毕竟老太太百岁寿,不去不好,去也很可能是见最后一面。又听老太太在电话里“咕咕囔囔”一口一个“阿弥陀佛”,说明她信佛了,心善了,还记着养女就是心里还有,也许早后悔了,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在有生之年弥补一下,所以她妈决定一个人去。
正是年关当口,火车票特别难买,预售票只提前三天卖,楚天舒便提前三天起了个大早到火车站替她妈买票。
楚天舒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又冷又饿,给刺鼻的烟味熏得头昏脑胀,也还是没到售票时间。东张西望之际忽然注意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件气包子样大红羽绒服的高大男人,停在那里朝里面看了看,就喷着满嘴白气进来了。
楚天舒马上皱起了眉头,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恰是赵兴达。
售票大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站成了好几路纵队,赵兴达明明没看见楚天舒,却偏偏就奔他们这一队来了。
楚天舒眼见赵兴达在队伍旁边站定了,把一只手伸进怀里一阵掏摸,摸出两张火车票来,高举过头挥了挥,在一片嘈杂声中很大的声音道:“有谁要去——”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神突然定住了,嘴里正说着的话也像是断了电一样一下子哑了,他看见了队伍前头正回头朝他张望的楚天舒。
赵兴达立马笑了,放下了手。这时候别人全都七嘴八舌问开了:“小伙子,哪的票啊?”
“大哥,你是要卖票吗?”“哥们,是去北京的不?”
赵兴达连连摆着手道:“等会儿,等会儿——先不卖!”一面说着一面直奔楚天舒去了。
楚天舒却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别转了头。“嗨,小赵!”
楚天舒本不想理他,可是听他叫她“小赵”,忍无可忍,没好气道:“叫谁哪——我不姓赵!”又使劲儿白了他一眼。
“噢——对对对,想起来了——”赵兴达笑了,拍打着脑门道,“——小楚!反正你姓啥都一样啊——都是我妹妹——对吧?”赵兴达涎着脸笑得“嘻嘻哈哈”的。
楚天舒不理他了。她其实很恼火,前后左右的人都在看他们,她有心想马上撵走他,却也对他手里的两张票感兴趣——是去哪儿的呢?他想卖吗?她前面还有好多人,去北京就一趟车,票特别难买,一会儿还指不定买得着买不着呢……这样犹豫着,脸上的表情也有所缓和。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赵兴达问。
楚天舒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答:“北京。”
“噢?”赵兴达的眼睛立刻亮了,“——你也去北京?干什么去?”
楚天舒真想说:“管得着吗?!”停了一下,说出来的却是:“我给我妈买票。”
“噢,你妈自己啊——”赵兴达道,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票,又道:“我倒是有两张去北京的票想卖了。”
“哪天的?卧铺吗?”楚天舒来了精神,脸上有了笑模样。
“当然是卧铺了。三天后的。”赵兴达道,笑了,抱起膀来很有兴味地看着楚天舒。
楚天舒突然涨红了脸,欲言又止了。
等了一会儿,赵兴达终于忍不住了,道:“我要去北京看中国现代艺术展,约了两个哥们一起去,火车票都给他们整着了,他们又说不去了,害得我大冷天的跑这儿来退票。你要是一张也不要,可有的是人等着哪——”
排在楚天舒身后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立刻张开两只手,连连朝自己划拉着,急道:“卖我!卖我!兄弟,都卖给我吧!我正好要两张,可以多给你二十块钱。要不,兄弟你说——要多少钱?!”
赵兴达笑*地看了那人一眼,又看楚天舒。
“我——”楚天舒到底涨红着脸开口了,“卖我一张——行吗?”这样说着,也不正眼朝赵兴达看,主要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求于他,心里特别扭。
“你最好两张一起买了,正好可以陪你妈一起去北京——”赵兴达笑道,“——这大过年的,天又这么冷,你不陪你妈一起去,怎么放心她一个人走啊?”
赵兴达见楚天舒拧着眉毛看着他,知道是嫌他管得宽,马上又笑道:“我可不是票卖不出去忽悠你啊——我是说,到时候你也可以去中国美术馆见识见识中国的现代艺术。我跟你说,那俩孙子不去可真是不知好歹啊——长城可以不去,故宫可以不去——以后都还有机会去,但你知道吗——这可是咱们国家改革开放后最前卫的现代艺术头一次闯进最权威的中国美术馆,光筹划准备就搞了好几年,里面一定有很多精彩的东西。我这个搞美术的当然要去了,你就不搞美术,也是学文的吧?文学艺术不分家,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楚天舒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反正一下子就动心了。她从小就喜欢画画,上小学后学校有美术组,美术老师常会推荐一些画画好的学生参加。后来老师也推荐了她,不幸的是她从小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之前已经参加了舞蹈队和体育队,她爸妈一听她还想参加美术组,说什么也不让,硬是给搅黄了,成了她心头永远的一个遗憾。
“我刚才也就随便那么一说——”楚天舒故作硬气道,“——我其实还真就想要买两张票,你要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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