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本来就在后悔自己的轻率举动,听了魏有成的话更是觉得有道理,忽然间她发现她竟然还是不由自主地愿意听从魏有成,就像从前她总是愿意听从他一样。结果她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却仍然站着不动,因为越发地惭愧了,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天舒——”魏有成低唤道,语调忽然深沉了许多,也深情了许多,“——今天我要跟你说几句真心话。你一直是我心中最愧疚,也最纯洁的一个地方,我不敢用‘爱’这个词跟你表白什么,但我真的很在乎你——一直都很在乎,很后悔——你信么?”
楚天舒的眼前是有一只汽球“啪”地爆了,也说不上是吓了她一跳,还是叫她得到了一个惊喜。她吃惊地抬脸看着魏有成,泪水却更加汹涌澎湃了,把对面的人都淹没了,赶忙一捂嘴低下了头。
魏有成再没说别的,过了一会儿柔声道:“我们坐回去说话,好不好?”
楚天舒听话地跟着魏有成进屋坐回座位上,擦干了眼泪,抬头扯谎道:“对不起,昨晚我跟老公吵架了,心焦……”
魏有成表示理解,说支撑一个家不容易。
魏有成又告诉楚天舒,说这一阵子许市长约见过他们两次,孙华年走前这一次,伯德提出可以由他出面跟他们总公司所在的美国康州鲁斯特市联系,争取双方建立友好城市,许市长特别感兴趣,说要开会研究一下,估计等到孙华年从深圳回来就该有结果了。
楚天舒说其实孙华年走之前她就跟他说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一阵子工作忙,家里老公在备考,孩子小,老人身体又不好,再有什么宴会她就不参加了。
孙华年一周后回到了江缘,他没再找楚天舒,楚天舒还是后来听魏有成说起他回来了,她只平静地“哦”了一声,感觉却像是流血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她不明白为什么孙华年不找她正式道歉——虽然她根本也没预备原谅他,但他不道歉说明了什么?——说明他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人!而她竟然瞎了眼……由此她都不愿意再见魏有成了,魏有成后来又约过她两次,她都找借口推辞了。
金秋九月,江缘市的广播、电视、报纸等各主要媒体铺天盖地报道了一条重大新闻:许庆国市长亲率代表团赴美国康州鲁斯特市进行友好访问,两市签定了友好条约,结成对子,建立了友好城市关系……
紧接着,“十一”的时候,鲁斯特市市长率团回访江缘市,并参加了市里举办的包括火炬接力赛和各项文艺表演在内的一系列友好活动。
又过了一阵子,江缘纸业剥离了非经营性资产和各独立核算单位,在深圳交易所挂牌上市。很快报道又称,纸业公司上市后抓住机遇进行了一系列技术改造,大大提高了生产能力,同时从美国进口了代表世界最先进水平的大型设备,开始实施上马新的国债项目……
楚天舒是新闻部的首席记者,对口采访市五大班子,可是所有有关江缘市同美国康州鲁斯特市建立友好城市的事,还有江缘纸业上市、上项目、进口设备这一类的采访报道,但凡涉及五大班子的,她都有意回避了,有的让给了文竹去,有的让给了姜晓云。
北方的秋天是个急性子,一场秋雨一场寒,“十一”过后树叶迅速变红变黄,到了月底差不多完全干枯飘零了,寒冷的冬天飘着雪星来到了。
楚天舒的心情就跟天气一样,一天坏似一天,也一样焦焦干干的,最怕哪有火星子,可以沾火就着。她是眼瞅着一年又要过去了,到明年3月7号她周岁可就整三十啦——“三十而立”,可她立在了哪里?
他们台“快乐无限”节目部主持人贺艳佳比她大一岁半,早已经结婚生子,性格爽朗,爱说爱笑,从前终日里素面朝天,看上去总一副大大咧咧什么事也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只要不主持节目,一定可着嗓门儿粗声大气地说笑,爱穿磨得发白的牛仔裤,黑色或白色恤。
可是从去年秋天她过了三十岁生日起,楚天舒发现她忽然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修了眉,化了妆,打扮起来了。且一律是时髦的少女装扮,环佩叮当,脂香粉白,红唇艳艳,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楚天舒偶然一次听她在节目里柔着嗓子讲:“女人三十才最美——二十的女人如花,三十的女人如果,花的妙处在于赏,果的妙处在于尝。花香易落,像梦,果才真实,韵味无穷……”
楚天舒只觉得那句“果的妙处有于尝”进到她的耳朵里,就像是给人腻上身来摸了一把,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见贺艳佳时不免多留了几分意,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说话时喜欢歪着头,翘下巴,小姑娘一样顶可爱地以手掩嘴“咯咯”笑,动辄说:“我们女孩子……”
那时候楚天舒心中是多么不屑啊,只觉得非常可笑,可如今想起来突然就理解了她,只觉得心痛,而感到无限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