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憋了小片刻, 他鲜少见到帝王私底下露出笑意。
尤其是这种宛若四月仲春微风的笑。
李忠晃了晃神,他是看着帝王长大的, 帝王自幼心思深沉,母妃并不得宠。幼时遭了庄庆王的宠妾迫害,他并未去揭穿宠妾,反而亲手布局,年仅八岁的他,将宠妾母族一家子上下尽数铲除,一个不剩。就连那位刚出生不久的庶弟也下落不明。
直至如今,李忠都不敢想象, 帝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有些人天生注定不凡, 无关乎年纪。
而帝王就像是蛰伏在尘世已久的魔王, 他不过只是借住了凡胎□□投胎转世罢了。
故此,李忠亲眼目睹帝王宛若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他一时间难以平复复杂的心情。
皇上这是从九重天跌落坊间,也开始走凡人的路子了么?
李忠悄然上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宋相、户部尚书、赵御史他们都在外面求见呢。另外,按着皇上的吩咐, 奴才已着人出宫去请了忠靖候, 大约不出半个时辰也该入宫了。”
褚彦放下手中奏折, 清隽的脸捯饬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胡渣子,整个人透着一股时下贵公子的轩昂气度,好在一身帝王玄色龙袍令得他看上去并不算跳脱, 只要收敛唇角笑意, 依旧沉稳如初。
“那就再等半个时辰, 且让那群老家伙在外面继续站着!”褚彦半点不体恤老臣子。
宋相等人皆是先帝在位时发迹,与先帝难免会有孺慕之情。
此前,先帝子嗣不丰,后继无人,只能过继了褚彦。
可如今原太子已找回,太后、宋家,以及顽固派的老臣子们,无一不想扶植先帝的嫡亲骨血上位。
但没有人坐上龙椅,还心甘情愿下来的。
褚彦御极之前,大周江山可谓是满目疮痍,这些年他东补西填,平水患,治旱灾,收复失地,数年如一日案牍勤政,才将大周王朝从灭国边缘拉了回来。
他没有任何理由将皇位拱手相认。
再者……
他身份特殊,离了皇位,必死无疑。他容不下晋王,亦如晋王容不下他。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皇位能者居之。
他这人一贯讲究公平,他一定会给晋王造反的机会,只要对方有实力击败他,他会潇洒离去。
人生在世,欢畅一场比什么都好。
可……
他如今有娇娇了,他日后得让娇娇稳坐后位。故此,这把龙椅他必须稳稳当当的坐着。这个念头一旦如种子般发芽扎根,就愈发清明坚定。
褚彦的幽眸觑了觑,在那帮老臣子对他发难之前,他得先发制人。
故此,这才有了御书房外,老臣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冻的鼻青脸肿的画面。
****
不到半个时辰,温泽奉了口谕入宫,得知妹妹又晋升为淑妃,温泽内心五味杂陈。帝王与他同岁,已二十有五,可妹妹才十五。无论是年纪,还是体格上,妹妹与帝王之间的悬殊皆太大。
温泽心思重重,他大步走到御书房大门外,一看见堵在殿外的宋相一党,他更是没给好脸色。
不出意料,这些人急着觐见,八成是针对妹妹。
不知是不是备受傅生影响,温泽也变得咄咄逼人,毒牙俐齿,“几位大人怎么不进殿?这外头风大,难道皇上没有召见?”
宋相一党,“……”
这群老臣皆是六旬以上,年纪大了禁不住冻,前几日大雪纷飞,眼下正当化雪,风一吹能吹到人的骨头里,冻的让人怀疑人生漫漫,他们究竟为什么站在这里……
温泽此言一出,老臣们的脸仿佛被人扇了数下,可真疼。
这时,李忠亲自迎了出来,“侯爷、宋相,还有诸位大人,里头请吧。”
温泽年轻,又自幼习武,虽然消沉了五载,但近日来身子骨逐渐恢复,年轻人火气甚旺,自是不惧寒,“多谢公公。”
温泽先一步迈入御书房,对身后行动略欠利索的老臣们视而不见。
宋相,“……”
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是他的错觉么?总觉得皇上是故意为之。
众人跪地行君臣大礼,褚彦已收敛一切春风得意的神情,“诸位爱卿请起吧,今日大年初三,诸位不在家中过年,有何事觐见?”
温泽起身,站在一旁,年轻的眉目清冷如冰,身上隐露独属于武将的冷硬气场,像是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肃杀之气。
宋相只瞄了一眼,脊梁骨传来嗖嗖凉意。
幸好,御前不可带兵刃,否则,他真怀疑温泽想要砍了他。
宋钰降为婕妤,宋相脸上自是颜面无存,他并未提及宋婕妤半句,所有火力皆集中在了温舒宜身上,“皇上,老臣有奏!”
褚彦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宋相继续道:“四妃之首非同寻常,温氏入宫才将将半载,不曾为皇家开枝散叶,皇上封淑妃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妃位以下,皇上可凭着喜好决定。
但妃位以上,就不单单是帝王后宫的事了,还牵扯到前朝诸多利益。此事虽没有明文规定,但已是历朝历代以来不成文的规矩。
温舒宜到底有没有怀上身孕,还是一个迷。
褚彦俊脸微沉,线条清晰的下颚紧绷,忽的沉声低喝,“放肆!丞相,温氏是朕的淑妃,岂容你在朝堂置喙?!温家百年忠烈,温大将军五年前被奸人陷害,朕尚未替温家揪出佞臣,如今温氏入宫伴驾,甚得朕心,朕便是抚恤温家,封温氏为淑妃又何妨?何况,朕是封妃,不是封后!难道宋相想干涉朕的后宫之事?!”
褚彦的嗓音十分低醇磁性,一旦愠怒起来,似是天雷劈顶。
帝王嗓音在内殿回荡,直接将宋相堵的哑口无言。
温家的确是百年忠烈,温大将军也的确是被人陷害,而温舒宜又的的确确深得帝王宠爱。
方才还在殿外冻的四肢僵硬的老臣们,此刻已是后背溢汗。
皇上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温氏坐上淑妃之位,是名正言顺,前朝不得干涉。
都是宋相害了他们!
今日真不该跟着宋相过来觐见!在家含饴弄孙难道不香么?
“众卿还有何事?”帝王嗓音更沉了,任谁都听得出来,皇上这是在“逐客”。
宋相只好暂时罢休,总不能厚颜无耻的替自己的女儿讨位份,“臣……再无他事!”
褚彦薄唇微抿,不想让这群老家伙好过,一个个拿着朝廷俸禄,表面对他行君臣跪拜大礼,背地里却早想另立新君,根本不曾考虑朝堂动荡会给百姓带来怎样的祸害。
况且,褚彦相当自信的认为,他的才能远在晋王之上。别说是晋王了,就是先帝在世的政绩亦不如他一半。
这些迂腐老臣只顾血脉传承,却是将大周王朝的衰败置于脑后,着实愚钝可恨。
与其让他们占据着朝廷肱骨之臣的位置,褚彦更想培养新鲜血液。
这也是为何,他对傅生格外宽容的缘故。
傅生嘴毒,从不附炎趋势,手段雷霆万钧,够狠够无情。正好是帝王可以利用的一把利刃。
而眼下,除却傅生之外,褚彦的目光又盯向了另一人。
是温泽。
宋相一党与温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扶植起温泽,帝王自己不动手,也有人替他处理宋相等人。
这时,褚彦道:“傅卿已向朕告假一载,在此期间,麒麟卫指挥使暂由忠靖侯替任。”
麒麟卫由帝王直接管辖,指挥使的认命,朝中大臣无权干涉。与其说麒麟卫是朝廷衙门,不如说是帝王的私兵。
宋相等人面色苍白。
一个傅生就足够让人头昏脑涨了。
现在又来一个温泽。
一旦温泽执掌麒麟卫,谁知道他会查到什么?!
“皇上!傅大人怎会好端端的告假一载,如此也太不将大周律法放在眼里了!”此刻的宋相,竟然无比的想念傅生。相较之温泽,他突然觉得傅生也没那般讨厌了。
本朝即便是双亲病丧,也至多可告假半年,不像前朝,还有守孝三载的迂腐规矩。
温泽拧眉。
傅生就要离京了,也该去找自己了!
褚彦亦不知傅生为何突然告假,只当他是因为“龙阳之好”的传言,暂时出去避避风头。
“丞相,你亦是国舅,如何能不知大周律法?麒麟卫的事务,丞相难道也想插一手?”褚彦冷不丁的问。
宋相闻言,当即跪地。
要知道,自大周开.国以来,麒麟卫便是由天子亲掌,除却帝王之人,无人有权干涉麒麟卫的政务。
“老臣……老臣不敢!”宋相身心俱疲。此刻,他便在想,倘若皇位上坐着的人是晋王,他大约不会如此难堪卑微了吧!
****
晋升淑妃的圣旨已经下达,虽还没正式举行册封大典,但温舒宜已是正儿八经的四妃之首。
此前,凤印一分为二,一半在宋钰手中,一半由德妃执掌。
眼下,宋钰降为婕妤,自然失去了那一半凤印,改为由温舒宜保管。
虽说后宫只有寥寥几人,谈不上需要治理一说。但凤印代表着皇权与地位,谁执掌凤印,谁就离着皇后之位最近。
册封大典之前,各宫妃嫔就携带重礼,前来拜见温舒宜。
毕竟,温舒宜已是除却太后之外,整个后宫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即便是同为妃位的德妃,也稍稍低了一等。
温舒宜今年才十五,正当如晨间娇花一般的年纪,但她在短短半年之内,摆脱了罪臣之女的头衔,还成为了帝王心尖宠,同时也是大周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真真是羡煞旁人,让无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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