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可觉禅氏却恹恹地伏在床上,唇边有一丝蔑视所有的轻笑,仿佛满足于生命正在一点点耗尽,臀上的疼痛何足挂齿,她的心早已痛得麻木所有感知。
奈何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明明吐光了药,却又在第二天早晨退了烧,以为就将殆尽的生命顽强地持续着。她绝食拒药,硬是不想苟活下去,小宫女劝她要为家人想一想,觉禅答应却凄惨一笑:“父母皆戴罪,我还能累及谁?”
但这一天,纳兰容若忙完公务,便约了妻子一同入宫向惠嫔请安,正好妻子有了身孕,算是来报喜。惠嫔看在明珠的面上见了他们夫妻,可果然容若另有私事,没多久就借故支开了妻子,惠嫔见他这架势,就冷笑:“我一直等你几时来问我她的事,你果然还是来了,你阿玛若知道,一定乱棍打死你,现今你阿玛在朝廷如日中天,你非要给他脚下使绊子吗?”
容若却不在乎,反慢慢将昨晚的事说了,惠嫔怒问:“你大半夜在宫里游荡,就为了找她?纳兰容若你不要命了?”
“娘娘。”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放不下,人已经是皇帝的,他一辈子也得不到了,为什么还要阻止他关心,容若竟硬气地对着惠嫔说,“您最好去看看她,给她一条活命的路,不然臣只能自己插手干涉,哪怕求到皇上面前。”
惠嫔大怒,逼近他冷声问:“你威胁我?”
“臣不敢威胁娘娘,只求娘娘可怜她在宫里孤立无助。”容若单膝屈地,恳求说,“臣没有非分之想,只求她好好活着。”
惠嫔沉沉咽下这口气,挥挥手:“她的命没那么脆弱,我会让她好好活着,走吧,再纠缠,我当下就要她的命。”
十来年深宫岁月,一直端得贤惠温婉的女人,竟也有索人性命的狠劲。惠嫔并非特例,在这个扭曲倾轧的世界,想要存活就已不易,再想要立足,更是难上加难。
纳兰容若终究还是走了。惠嫔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好久,只等大阿哥从慈宁宫回来,她才缓过些精神,午膳后终究还是想来看一看觉禅氏。
那拉常在和觉禅氏所住的院落并不大,两间寝屋对门开,那拉氏自然住采光较好的一处,觉禅氏这里虽非风水宝地,毕竟是宫闱殿阁,也不会差太多。可惠嫔入门时,却只觉得屋内潮闷压抑,浓重的药味不知混杂着什么气息,令人胸前压郁。
“你们答应身子可好些了?”惠嫔嫌弃这地方,也不升座,唤了小宫女跪在膝下问,那小宫女说着说着竟哭哭啼啼起来,惠嫔好不厌恶。待入寝殿,但见病榻上趴卧着病得几乎脱形的女人,哪里还是从前水灵灵的模样,她心下暗恨,这般光景还指望什么将来。
支开了随身的宫女,惠嫔冷然道:“你还是想死?”
觉禅氏不应答,恹恹侧过脸,面上竟浮现几分清冷的傲气。
惠嫔也不生气,只是冷笑:“今日本宫才见了他,他跪在地上求本宫,若不让你好好活下去,他就要去求皇帝,你可知道昨晚谁给你找来的太医,他可就在这门外头站着呢。”
病榻上的人浑身一抽搐,侧过去的脸又转了回来,灰暗皴裂的嘴唇慢慢蠕动,沙哑地说:“他何苦。”
“你若死了,他一定不会苟活,你们可真是痴情,赔上身家性命的痴情,就不怕欺君罔上罪连九族?”惠嫔恨意顿生,却又无可奈何,“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一语罢,唤宫女进来,让她们去将那拉常在喊来,人到了跟前,惠嫔肃然质问那拉氏为何不照拂身边的人。那拉常在好生委屈,辩驳几句见惠嫔不原谅她,便装死装活地说肚子不舒服,惠嫔顺势说:“你有身孕,的确不该身边留这样一个病人,过几天会另选了地方让她去,你就安生了。”
转眼已是八月末,温妃在宁寿宫向太后请安时昏厥,太医把脉一查,竟是有了身孕。想她自半路从德贵人手里抢走皇帝后,一直多宠,有喜也理所当然,可温妃有喜,若因此晋升贵妃甚至皇贵妃,佟贵妃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那之后,秋雨绵绵不绝,一场秋雨一阵凉。
九月初的日子,这天岚琪立在屋檐下看雨滴一片片将枯叶砸落,环春去咸福宫送贺礼尚未归来,端嫔带着布贵人和孩子去了荣嫔那里,身边只有玉葵、紫玉几人陪着。
此刻正被劝说回屋子里去,门前进来许多人,雨伞收起,佟贵妃被拥簇着出现在了眼前,她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的乌雅氏,媚眼含笑:“德贵人,好雅兴。”
绿珠几人都吃了一惊,不免慌张,连该有的礼数也忘了,反是岚琪很镇定,带着她们往门前走,到贵妃面前行了礼,也不问她为何来,只是道了安。
而贵妃果然径直就朝她的寝殿去,嘴里笑着说:“本宫从没来过你的寝殿,听说就跟状元郎的屋子似的,都是书本笔墨。”岚琪不远不近地跟着,贵妃倏然又停下,似乎是听钟粹宫里异常安静,将四处瞧了瞧问,“只有你在?”
“端嫔娘娘和布贵人去荣嫔娘娘处小聚,下了几天的雨,孩子们都闷坏了。”岚琪应着,但话说完心里就一紧,她好端端,提什么“孩子”两字。
贵妃眉间有笑意,又指着绿珠几人问:“平素跟着你的环春怎么也不在?”
“环春……”岚琪心里略略打鼓,本不想提温妃有喜的事,可怕环春半途回来,贵妃问她环春或照实说,或也有心隐瞒但和自己说的不一样,都是麻烦,遂坦白,“环春去咸福宫替嫔妾送贺礼,贺喜温妃娘娘有了身孕。”
“是啊,该贺喜。”贵妃脸色果然不好看,转身问青莲,“咱们贺喜过了吗?”
青莲怎好说主子不让去恭喜,屈膝道是她疏忽了有罪,贵妃便笑:“去吧,现在去准备像样的东西,赶紧替本宫送过去,不要失礼于人前,别人还当是本宫心胸狭窄,见不得温妃好。”
“奴……奴婢……这就去。”青莲蹙眉,显然贵妃是故意打发她走,可她也想不明白主子留下究竟要和德贵人说什么,若说要害她肚子里的胎是断然不可能,若自己猜得不错,贵妃是惦记上这个孩子了。
青莲离去,岚琪已将贵妃引入东配殿上座,让绿珠她们奉茶,可绿珠、紫玉和玉葵却不动,差遣最胆小的香月去打点茶水,她们三人似乎笃定了要寸步不离自家主子,防备贵妃随时为难她。
等香月来奉茶,贵妃早看透她们几个的心思,喝了茶冷笑:“都下去吧,你们一个个插蜡烛似的站在这里,本宫还怎么和你家主子说话,我们说体己话呢,不想叫你们听见,本宫的人都退出去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玉葵应道:“奴婢们伺候娘娘和德贵人茶水,不敢怠慢。”
“本宫喝够了。”贵妃冷目瞪着她们,幽幽又瞥了德贵人一眼,“也未听说你是伶牙俐齿的人,怎么调教的宫女,这么爱顶嘴,本宫不过是让她们去外面候着,这都喊不动了?”
岚琪欠身致歉,温和地吩咐自己的人:“去吧,这里不必你们在了。”
“主子……”绿珠着急,岚琪深深看她们几眼,转过身只对着贵妃,几人终究也不敢太坚持,不安地离开了。
殿阁的门被关上,外头噼噼啪啪的雨声轻了许多,岚琪进门前,院子里树上还有几片枯叶没有落地,此刻眼前还有那枯叶摇曳在雨中挣扎的情景,不知为何心中有笑意,亦在唇边泛起笑容。
“德贵人心情看着不赖。
”贵妃幽幽开口,“方才见你立在屋檐下望着雨水凝神的模样,难怪皇上喜欢你了,实在是美丽,难得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也没见发胖丑陋。”
岚琪欠身:“娘娘谬赞,嫔妾不敢当。”
“几时生?”贵妃毫无征兆地突然问起这句,直直地看着岚琪,“听说太医看着,该是个男胎。”
岚琪心头微颤,面上努力镇定着应答,说起十月下旬是生的日子,贵妃则笑:“本宫生辰正在十月。”
“贺喜娘娘。”岚琪垂首,生怕被她看见自己微微扭曲的眉毛。
“那德贵人打算送什么贺礼给本宫?”贵妃一手撑着脸,笑意里满是令人生畏的威吓之意,眼角流转着不容拒绝的骄傲,一声声问岚琪,“本宫想到一件,只怕再没有比那更好的贺礼。”
岚琪心中说,难道你是说孩子?而她觉得,佟贵妃这样总还不算最坏,直来直去地说清楚,哪怕她当面问自己要孩子呢,总比背后耍手段的阴毒来得强,咽了咽喉间的不适:“娘娘想要什么贺礼?不知嫔妾是不是力所能及。”
“呶。”贵妃伸出纤纤玉指,嫣红的指甲刺目耀眼,岚琪恍惚看着她指向自己的肚子说,“这个孩子,本宫想要这个孩子。”
贵妃收回手指,朝后靠在椅背上,自在地说:“德贵人你该明白,你的身份地位,不足以自己抚养皇嗣,凭你的出身门楣,皇上将你封在贵人已是殊宠,再升嫔位,前朝大臣们也未必答应了。算算日子,下一回宫里大封,不知是几时,这些年孩子养在哪里你能放心?不如咱们前后头住着,把孩子放在承乾宫里,你过来瞧瞧也容易,你看呢?”
岚琪记得早前,彼时的佟妃娘娘就半路拦住自己,半哄半威胁地让自己和她站在一起,拒绝后就被警告不许也不能帮着彼时的昭妃,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佟贵妃的性子仍旧一点儿也没变,可她这么直接地跑来问自己要孩子,也算坦荡荡了。
“不愿意?”贵妃冷然,目色冰冷,她显然已经说完最客气的话,此刻一旦被拒绝,之后就不知会说出什么厉害的狠话来。
岚琪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娘娘恕罪,并非嫔妾……”
贵妃却厉声打断她,悍然说:“你不是最后守在钮祜禄皇后身边的人吗,她没对你说什么?但钮祜禄皇后可对本宫说了,说皇上早就和她商议好,等宫里再有新出生的阿哥公主,就让本宫选一个养在承乾宫,那么巧啊,就是你的孩子。”
岚琪皱眉,她也记得玄烨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不愿自己受那份委屈,看来皇后没有骗贵妃,而玄烨也不曾忘记,所以才早早给自己吃了定心丸吗?既然如此,岚琪将心一横,直接说道:“娘娘恕罪,并非嫔妾不愿意,只是皇上一早许诺,要将这孩子送入慈宁宫抚养,太皇太后那里也已知晓,只等临盆之日。娘娘的好意,嫔妾感激不尽。”
佟贵妃闻言呆坐,皇帝竟然为了这个女人想得如此周到,可见钮祜禄氏真的没有骗自己,玄烨一定是惦记着这件事,才急匆匆答应孩子的去向。心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什么东西碎了,没来由的刺痛也一阵阵扎在那里,她捧住了胸口,缓缓喘息半晌,才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岚琪正视着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嫔妾不能满足娘娘的愿望,这个孩子落地就要被送去慈宁宫,嫔妾连嘴上答应您的资格也没有,还请娘娘恕罪。”
说完起身,周周正正地行礼,哪怕肚子高耸行动不便,还是虔诚地跪了下去,膝下屈辱根本不算什么,自己的地位本来就在贵妃之下,跪下来的委屈比起失去孩子的痛苦,前者实在微不足道。
“当真?乌雅岚琪,你可知道谎传圣旨的罪过?”佟贵妃压抑心中怒火,慢慢站了起来,跪着的岚琪矮了许多,她便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忽而扑过来伸手捏住了岚琪的下巴,长眉狰狞目色凶戾,也一字一字地问得清楚,“乌雅氏你可想好了,本宫这就去慈宁宫问太皇太后,若没有这件事,你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岚琪的确发慌,这件事她只对苏麻喇嬷嬷说过,嬷嬷让她相信玄烨,所以没再对太皇太后提起,如果佟贵妃真的冲过去问,如果苏麻喇嬷嬷不在边上支应……
“来人,去慈宁宫!”不等岚琪多想,佟贵妃甩开了她的下巴,力气之大让岚琪朝后跪坐了下去,赶紧捧着肚子不敢乱动,就听见外头嘈杂的脚步声,一阵喧闹后静了,跪在门外的绿珠几人立刻冲进来,看到主子也跪在地上都吓得慌张不已,七手八脚把她搀扶到内殿暖炕上,问着要不要宣太医。
岚琪的心怦怦直跳,完全无法预知慈宁宫会有怎样的结果,玄烨的确答应过,她并不是谎传圣旨,但太皇太后已知晓,真是她随口冲动就说出来的,佟贵妃是笃定了要闹一场,怎么闹她不在乎,在乎的是能不能达成心愿的结果。
“我没事,环春还没回来?”
玉葵说:“大概是被温妃娘娘留下了。”
岚琪喘息着,吩咐她:“你去咸福宫找她,不管是不是给温妃留下了,让她直接去慈宁宫,她去了就该知道做什么。”玉葵不敢耽搁,留下众人照顾主子,打着伞就出去了。
岚琪靠在炕上护着肚子,孩子在腹中微微动了动,似乎要让母亲明白他还好好的,没有随着母亲的心情一起浮躁,没有让她承受半分不适。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外头的雨一直下不停,忽而一阵狂风摧残花草,只听得树枝在空中抽舞的呼啸声。一片湿漉漉的枯叶从窗口乘风而落,紫玉立刻来收拾,赶忙要关窗时,岚琪拦住她,慢慢挪到窗前,昂首望着那棵树,先前还残存的几片枯叶此刻已完全凋零,干干净净的树枝指向天空,不仅不见凄凉落寞,竟比枝叶繁盛时,更有几分傲然挺立的气势。
她的心,莫名安定了。
玉葵很快回来,说是半路上就遇见环春,她已经去慈宁宫了,自己就提了提贵妃来了的事,环春似乎就明白了。
岚琪颔首不语,等渐渐平静下来,竟吩咐绿珠弄点心给她吃,不晓得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养足精神吃饱了有力气,才能和孩子一起应对所有的事。
大半个时辰后,环春终于回来了,路上走得急,裙摆鞋袜都湿透了,等不及去换就先来复命,满面得意地告诉主子:“贵妃娘娘是气急败坏离开的,奴婢等到嬷嬷问了,嬷嬷只让奴婢对您说,请您安心。”
可紫玉却在边上问:“你回来路上,没遇见贵妃?”
环春皱眉点头,寻思道:“的确没遇见,贵妃是走得急了,还是去了别处?”
“前头没有动静,不见回来,该是去了别处。”紫玉说道,问岚琪,“娘娘会不会去找皇上?”
岚琪却已笃然,松了口气似的靠下去,软软地说:“她若去找皇上,我就更安心了。”之后又转头看窗外雨幕,吩咐她们,“等雨停了,就送我去慈宁宫,端嫔娘娘和姐姐若回来,就说我睡了,现在我要歇会儿。”
她很疲倦,与佟贵妃虽不曾有言语相激,却真正考验了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喜爱,兴许是苏麻喇嬷嬷已经转达过自己的话,又或者是太皇太后很自然地偏帮了自己。可她这样毫无顾忌地把老人家推出来挡在面前,太皇太后心里会怎么想?
才淡定的心,又为这件事纠结,昏昏沉沉睡过去,只等雨停了好亲自去慈宁宫。至于佟贵妃,她从慈宁宫气急败坏地出来后,径直就去了乾清宫,可玄烨不是不见她,而是正和亲王大臣们商议要紧的事,李公公无论如何也不让她进去相见。
这一日的雨,绵绵直到傍晚才停,夕阳西下时放晴,此刻的天色竟比白天还敞亮一些。岚琪歇过一觉养了精神,起身穿戴洗漱,端嫔听说她要去慈宁宫,好心让她坐自己的软轿去。岚琪也不推辞,身后跟了两拨小太监,生怕路上有闪失,待安安稳稳来了慈宁宫,门前小太监殷勤地说:“太皇太后在后面大佛堂,苏麻喇嬷嬷说了,您来了就直接把轿子抬过去。”
“我走过去吧,去大佛堂怎么好坐轿子。”岚琪应着,扶着环春的手下来,待走近了,就见苏麻喇嬷嬷坐在门外,瞧她过来起身相迎,温和地说:“主子在诵经。”
“我等一等。”岚琪道,可苏麻喇嬷嬷却扶她往门里走,轻声说:“别人是不能见的,但主子是特地在这里等您的。”
岚琪心中惴惴,果然是来对了,平了平情绪,跟着苏麻喇嬷嬷恭恭敬敬往佛堂里来。佛堂内檀香幽静深远,心也随之安宁,太皇太后盘膝坐在佛龛前,身后另摆了一张蒲团,听见了脚步声,温和地说:“小心坐下,你挺着肚子不必拘泥怎么坐,舒服一些就好。”
苏麻喇嬷嬷将岚琪搀扶着在蒲团上落座,便悄然退下,佛堂大门缓缓合上,轰隆一声间,仿佛隔离了红尘之界。
岚琪扭头看了眼,再回过来,就见太皇太后慢慢起身,虽有了年纪,行止动作依旧稳健,亲自上了一炷香,手指间轮转佛珠,轻微的摩擦声竟也影响了心跳,岚琪才要静下来,便听太皇太后说:“将来怎么办?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岚琪昂首看太皇太后:她宛若佛龛上的佛像一般,慈祥温和中透着不可侵犯的神圣威严,用广阔的胸怀包容一切,同时分寸不让地守着不可逾越触碰的底线。
“今日我在,你可以把我推在人前,可我还能活多久?”太皇太后温和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直击岚琪的肺腑,“而今佟贵妃高于你,你无力反抗,但兴许十几二十年后,会有年纪比你小,地位没你高的新人做同样的事。玄烨若能像现在这般爱惜你一辈子,就是你的福气,可这是奢望,对于后宫的女人而言,这是世上最大的奢望。”
岚琪的目光缓缓坠落,太皇太后却肃然说:“看着我。”她慌忙又将目光落在老人家的脸上,只听太皇太后慢声道,“这一胎若是公主,养在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可若是个小阿哥,养在慈宁宫,比起惠嫔、荣嫔的阿哥们,可就金贵多了,对往后他的人生也一定会有影响。你是亲额娘,你若愿意他经历这样不同于兄弟姐妹的人生,我这个太祖母自然乐意照顾他。但这些事,你想过吗?”
肤色莹润的脸庞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岚琪无语应对,玄烨只提过一两句,而她也没往心里去,只以为孩子太皇太后来抚养是盛宠,自己会遭人侧目,并未想对孩子的将来,也会有所影响。
“而你呢,估摸着玄烨十几二十年是放不下你的,兴许更是一辈子,你是有福气的孩子。”太皇太后慢慢坐到了一旁座椅上,看着盘膝在蒲团上的岚琪说,“你这个额娘本就与众不同,你所生养的孩子必然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先帝董鄂氏产子后,先帝他说了什么你可知晓?”
岚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记得家里人闲话时说过,先帝盛宠董鄂妃,说她所生的小阿哥,是皇室第一子,册封太子不果,硬是襁褓之龄封了亲王,只可惜那个孩子没福气。
“玄烨不会像先帝那般荒唐,可他也会有私心,当年的事错虽不在董鄂氏,但她不阻拦不劝说,任凭皇帝为她做尽招惹朝野耻笑的荒唐事,她就活该福薄命短。”太皇太后说起这些,不禁眼眉泛红,也许在她心里始终觉得,董鄂氏的存在就已经是错。
但老人家很快就转圜心情,继续教导岚琪:“玄烨这两年才学会如何真正爱惜你心疼你,最初的委屈你要牢牢记在心里,那一鞭子一鞭子的疼痛更要刻骨铭心。不要得意忘形,不要让玄烨为了你做破坏祖宗规矩、破坏朝臣关系的事,不要让自己背负红颜祸水的恶名,那些道貌岸然的文臣武将们,最会做的事,就是把他们的无能,推罪在女人的身上。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如此。”
腹中的孩儿突然动了动,仿佛肯定太祖母的话似的,岚琪不安地看着肚子,但孩子很快又平静了,只听太皇太后又说:“平常百姓家,妇人若说一句我是为了孩子才如何如何,那也罢了,小门小户还能闹出天?可你身在皇宫,是帝王的女人,你的孩子是皇子龙孙,他们的前程本来就不是你能左右的。既然是为了孩子,该做的事就绝不在孩子身上,只有你的丈夫健在安乐,朝廷稳固江山繁盛,才有他们的将来,当你真正一心一意都系挂在玄烨的身上,才是在为你的孩子谋划将来。”
岚琪茫然的神情渐渐散去,那日她坐在湖畔喂鱼时说的一番话,玄烨哄了她没有深究,原来答案都在这里,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私欲还是为了玄烨,原来并非是两件事,她时时刻刻想着玄烨,本来就是一种私欲。
“玄烨既然答应了你,这个孩子不论公主还是阿哥,就先养在慈宁宫。”太皇太后要走了,却似乎不打算让岚琪离开,一边说着,“可我年纪大了难免病痛,万一皇室亲贵们找这孩子的麻烦,只怕也住不长,岚琪,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太皇太后慢步离去,开启的佛堂大门从岚琪身后投来绚烂的夕阳,但随着关门的轰隆声,佛堂又陷入幽静,檀香淡淡,与暗下的光芒一起,沉静岚琪的心。
她抬眸仰望至高无上的佛祖,双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她的人生也许就要从这第一个降生的孩子开始有了最大的变化,她再不能是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常在岚琪,她就要做额娘了,从今往后,守护丈夫守护孩子,还要守护自己。
苏麻喇嬷嬷不见德贵人出来,又见主子神情凝重,一时不敢多嘴相问,送回寝殿侍奉茶水,当小宫女来捶腿有小半个时辰后,才听见佛堂那里有动静,苏麻喇嬷嬷忍不住迎出来。
岚琪面上安逸祥和,似乎想通了纠结已久的事似的,暖暖地冲她笑着,亲热地挽了手,一起往太皇太后面前来,苏麻喇嬷嬷说笑:“瞧见主子出来的架势,奴婢还以为您把贵人留在佛堂罚跪。”
岚琪笑道:“太祖母可舍不得我肚子里小孙孙。”说着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缓缓屈膝福下身子,昂首含笑对老人家说,“太皇太后,臣妾腹中的孩儿,还请您辛劳一回,替臣妾照顾他。”
“你静思了半天,还是坚持要把孩子留在慈宁宫?”太皇太后不喜不怒,认真地看着岚琪,“我还以为你会放弃。”
岚琪恬然笑道:“本也不是臣妾的意思,是皇上先说的,既然皇上这样说了,臣妾就好好接受,您说的那些话……”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眼中倏然晶莹含泪,“岚琪会一生一世记在心里,也会告诉孩子,太祖母对他额娘的好。”
“傻丫头。”太皇太后欣然笑道,伸手将她拢在膝头,轻轻拍哄道说,“你才多大年纪,好好享受现在的年轻日子,我那些大道理,不过是怕自己来不及告诉你,才一股脑倒出来罢了。我对你好,还不是指望你能一辈子,好好对我的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