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九月辛酉,巳正。
京兆府,长安,宫城,尚书省。
长安尚书省位于宫城东南第一个街区的最南端,南墙外就是皇城东门大街,西接顺义门,东接景风门。而西墙外是承天门大街,直通宫城南大门朱雀门。吏、礼、工、兵、户、刑六部,除却吏部选院及礼部南院位于尚书省之外,其余六部二十四司诸院均设于此地。
皇城鼓楼传来鼓声阵阵,知是巳正时分已到,在京五品以上百官早已在尚书省议事堂班列完备,静候多时,身着紫、绯袍的群臣跟在宰相身后排成两队。
李宗闵,正手持岭南象牙制成的象笏,挺直腰身,立于左侧队伍的最前方。而他的身侧三步远,一位年岁相仿的中年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宰相牛思黯,慧眸炯炯,满面英气,下颌蓄着垂胸山羊胡,正身着深紫宽袖圆领襕袍,腰佩金鱼袋,气定神闲,垂手恭立。
李宗闵目光望向议事堂的紫檀翡翠屏风,屏风前有一高台,较议事堂的地面高出数级台阶,而天子御座便置于其上。
所有人都在静候天子驾幸尚书省。
“圣人驾到!”
宦官洪亮的嗓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响彻议事堂,群臣立时向着声音的方向伏在地上。声音的主人,枢密使鱼弘志,片刻后便领着几个绿袍低阶宦官从议事堂后方极为齐整地鱼贯而入,弯腰排在两侧。
又一息之后,大唐天子,则步履轻盈地迈入堂间。
未到而立之年的天子上唇蓄着仔细打理过的八字胡,上唇的胡须随着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刚毅有神的双眼中泛着不易为人注意的坚韧,双眉之间有着因思虑挤出的细细皱纹,下颌的胡须整齐自然地垂到金色的圆领口。
天子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身着上等棉布裁制的赤金色窄袖圆领袍衫,头戴幞头,腰佩九环带,脚踩金边六合靴,身上还飘着淡淡的幽香,想必是长安善和坊最好的香铺进献的熏香。
尚书省议事,一向仪式从简,天子在御座上落座后,便示意鱼弘志让众卿平身,群臣谢过之后,方得落座。
天子轻启玉口,朗声温言道:“今日朝参延后,只因西川上奏军国重事,涉及西戎,朕不敢轻之,故此……集众卿于尚书省,望在场六部能够尽陈己见,众卿不必多礼,无论是从西川所奏还是另有计议,均可陈奏……”
天子顿了顿,匆匆扫视了一遍议事堂,“李德裕的奏疏,想必宰相已让诸公看过了,尤其是最后,朕记得……李德裕欲遣羌兵三千,烧十三桥,捣西戎腹心,以洗久耻,了却韦皋夙愿,不知众卿对此作何看法?”
不出所料,由于大多数人觉得事不关己,对于收复失地一事,几十年来朝中态度一向都是积极用兵,因此群臣基本都表示了赞同。
天子不置可否,李宗闵恨得牙痒,杨虞卿沉吟不语,牛思黯则如同置身事外。
由于鱼弘志在场,李宗闵不敢轻易发表不利于李德裕的意见。
没有了李植的供状,朝中也并不全是牛思黯、李宗闵的党羽,仍有部分朝臣素与李德裕亲厚。再加上献城归降、收复失地这件事,怎么看都应是来者不拒,本来就难以驳斥,想必李德裕也正是抓住了这点,才敢于在奏疏中如此光明正大地写出“直捣腹心”这样的文字,甚至文末还提到了已故南康郡王韦令公,拉拢了不少对韦皋有崇敬之意的朝臣。局势一时间在向着李宗闵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过李宗闵定了定神,转念一想,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因为天子并未明确表示出对此事的看法,这想必便是鱼弘志所暗示的“态度暧昧”吧。再者说,以当今天子的脾性,若是其意已决之事,往往不会选择事下尚书省。而天子既然将此事召百官议,只能说明一点……
天子惑之……
李宗闵所需要的,是一个引子,一个不动声色便能让李宗闵的党羽明白宰相之意的引子。
然而问题在于,由于事出仓促,无暇互通有无,大多数朝臣对宰相的态度一无所知。
正在李宗闵暗自思忖着如何能不让李德裕得逞之时,礼部侍郎、尚书左丞杨嗣复,已从左侧坐席起身,面朝天子,拱手施礼。
“维州归降,正说明蕃虏军将心向王化者众矣,今已取维州,此时出兵,必然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西川节度使李德裕所奏,臣私以为,或许可行……”
杨嗣复正说到一半,余光却“极为凑巧”地扫到了李宗闵从前方刺来的激烈的目光,让他一时间浑身打了个冷战。
杨嗣复与牛思黯、李宗闵出身同门,不消多说,便瞬间明白了宰相何意。他抬手拭去额上渗出的汗珠,惊慌之中连忙改口:“呃……不过若是细想,已据维州便罢了,出兵……却有重启战端之嫌,乃是断不可为。”
同李宗闵一样,静坐席间的杨虞卿也在静候着这个引子。
不管杨嗣复说得多么拙劣,引子的作用已然足够。杨虞卿便趁势起身,从旁补充道:“我朝穆宗皇帝长庆年间同蕃虏会盟,李德裕此番所作所为,不单有弃盟毁约之嫌。况且既已占据州城,出兵乃是重启与蕃虏战端,敢问他李德裕,若是烽烟再起,西川生灵涂炭,他李德裕担不担得起此责?”
一时间,杨虞卿话音刚落,尚书省议事堂内的群臣满座都或多或少的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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