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灼华独自坐在窗边软榻上,自酌自饮。
夜风穿过长窗,吹得她长发微起。
黑缎子般的长发四散开来,鼓荡在背后,越发显得她纤瘦孤单。
月光落在她的酒杯里,给寒碧色的薄荷酒又添了一层迷离。
珠帘被轻轻拨开,是绿檀伸了一只手臂请十七入内。
燕灼华只抬头淡漠地看了一眼,对于他们的举动并不在意;又低下头去,饮那杯中物。
她的心绪实在很坏。坏到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
十七缓缓走到软榻旁,绿檀却是悄无声息得退到外间守着。
他还是一身整齐的玉奴黑衣,连睡觉也是穿着这身衣裳的。
像是枕戈待旦的士兵,随时都准备着厮杀战斗。
燕灼华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清凉的薄荷酒,顺着喉咙灌入腹中,有种凛冽的爽快感,将如棉絮般堵在她胸口的情绪划破开来!
十七不安得守在她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一径沉默地陪伴着。
燕灼华越喝越急,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终于她伏案趴了下去,许久未动,半响,有微弱的哭泣声从她被胳膊掩住的半张面孔处传了出来。
那哭声音细细的,像是走失在夜间的小奶猫,满是彷徨与伤心。
她醉了。
醉得终于敢将自己的内心表露一点点。
“父皇……”她细细的胳膊搭在案几上,歪头枕着胳膊,眼泪就顺着眼尾一路滑进耳朵底下,“父皇……”
燕灼华闭着眼睛,眼泪从眼皮底下汩汩而出。她整个人被巨大的委屈和伤心所裹挟,以至于让她无法愤怒。
她应该愤怒的,对皇太后,对燕九重。
然而她要如何愤怒?一个是给了她生命的母亲,一个是她口口声声唤着的叔父。
所以她只能向死去的父皇哭诉,这份委屈与伤心。
“父皇,父皇……”燕灼华双眼紧闭,在醉酒的眩晕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充满药汁味的九天御龙殿,又看到父皇躺在明黄色的被子底下笑着唤她过去。
“朕的乖女儿,怎么不高兴啦?小嘴撅的能挂个油瓶。”
“呜呜,阿弟抢了我的琉璃珠,我告诉母后,母后偏心阿弟,说是我不好,不懂谦让弟弟。”
“明明是我的琉璃珠!是父皇您给我的生辰礼物!”
“母后还说阿弟以后要做大事的,如今学功课好累,难得有个喜欢的东西,我还不让着便是不懂事。”
“父皇,阿弟以后要做大事么?那我呢?”
“唔,宝儿是朕的女儿,以后自然也是要做大事的。琛儿不该抢你的东西,朕去同你母后说,让琛儿把琉璃珠还你……好啦好啦,不哭啦。”
“唉……可是、可是,之前母后抢了我的琉璃珠给阿弟,我好生气好生气。就、就悄悄把那琉璃珠砸碎了。”
“哈哈哈,你这个性子哟。所以方才不是伤心被抢了琉璃珠,是怕你母后罚你,先来朕这里卖乖吧?嗯?”
“哎呀,父皇……”
然而她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她已无处可诉自己的委屈。天高地阔,她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燕灼华蓦地里哇哇大哭起来,“父皇,你在哪里?”
哭声摧人心肝。
十七骇了一跳,被她哭得心痛气短,身体本能反应般俯下身去抱住了她。
从背后牢牢抱住了她。
怀中的女孩哭得浑身发颤,十七忍不住将手落在她头顶,然后顺着她长而凉的头发抚摸下去。
第一下还带着小心与试探。
燕灼华在极度的伤心与大醉中,突然感觉自己被一个坚实的怀抱护住了。
那人身上有熟悉而又安心的气息。
感到他抚摸着自己脑袋的手,燕灼华大哭着于软榻上侧过身来,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将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入他胸腹之间。
十七紧贴软榻站着,左手轻轻抚摸着燕灼华的脑袋,右臂却用力圈着她肩膀,让她更靠近他。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好像只要再靠近一点,那些眼泪与哭声他就能一并承担。
十七听着她痛苦的哭声,抱着她发颤的身体,就像在岸边看着她被湖水一寸一寸吞没,却无能为力。
他明明就站在湖边,却始终走不入那湖水中。
而他所在的地方,也迅速被另一汪湖水吞没。
她有她的痛苦,而他痛苦着她的痛苦。
十七忽然抬手,将遮住眼睛的黑布扯了下来。
他的视力其实已经恢复了。医生要他缠着黑布,逐日减少,只是为了让他的眼睛逐渐适应光亮而已。
骤然见光,可能会伤害他的眼睛。
然而他已经顾不得了。
他低头睁眼。
柔和的月光映入他眼中,炫丽如爆炸的骄阳。
而她就在那团光的中心,令他目眩神驰。
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画过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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