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那个女子,至少,她给了我可以抱你的机会。”
我沉静地偏过头,觑向竹影之后的重重楼阁,“快走吧,夜深了。”
他不徐不疾地前行,瞳中荡漾着纯净的色彩,“我真的很开心,如果可以,我真想抱着你一直走下去……”
黑暗如影随形地沁润过来,吞噬了后方的繁花似锦。
回得药坊,云隐替我上药包扎,并以绷带细细缠在头上,麻木亦随之渐渐消失,感觉一点点回归身体,疲惫之意一股脑儿蜂拥而出,压过了额头轻微的痛楚,哈欠连连之下,我颓然躺倒在床上,就此陷入沉眠之中。
云隐折回屋中,不经意地瞥见床上酣睡的少女,遂将端来的汤羹置于桌上,为少女盖好棉被,随即坐于床边木椅上,头枕在叠加得双臂之上,在幽幽萤爝之中,静静地凝望着梦幻般皎洁的睡颜,面上倾注无限满足与幸福。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夜袭战船
风凉,日淡。
梦境搁浅中,似有恢弘的号角声传入梦中,将睡意驱散得荡然无存。
我蓦然坐起身来,但觉脑袋隐隐作痛,扶额之下,方知头上仍缠着绷带,自己竟是坐在药坊的床上,悠长的银发倾泻下来,落了满床月光。
我敛衣而出,却见云隐正扶门而立,我连忙走上前去,却因所见愕然顿步。
正是晴空万里,晨曦灿烂,然而与以往的宁静幽雅迥然不同,凤凰城此刻却是紧张肃杀,唯见金戈铁马,大有烽火狼烟之象。
沱江两岸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无不欢呼鼓舞,满面期待。
而沱江之上,百船列行,千军林立,旌旗蔽天,百鼓齐鸣,几乎震耳欲聋。
船只犹为雄伟,以柚木制成,上造恢弘楼阁,长达百丈,高逾十丈,堪比一座海上城楼,其构造精妙绝伦,冠绝天下,船上各处皆设有机关巧簧,颇见鬼斧神工,足可见设计者的匠术,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我霍然转眸还睇云隐,兀自心惊胆颤,“云隐,这究竟……”
“凤凰城主领兵出征了,而且,目标是巫州!”
这声音,恍若落在虚幻和现实夹缝间的惊雷,瞬间将我惊得怔如木塑——
原来城主便是为此而回城,他们谋划之事,便是今日的征战巫州!
战船有数百之众,造完必不下百日之功,船上载满苗族战士,皆是戎装佩刀,一脸肃穆,赫然可见拼死一战、马革裹尸还的决心。
忽闻惊呼乍起,抬眸只见天空光芒万丈,由月谷泛开的七彩神光,霎时被一种更璀璨的浅褐色光芒掩盖,如涟漪般从月谷扩散至整座古城。
我正疑窦丛生,却见云隐仰望天空,面色沉静似水,“是巫祝和月谷的巫师在施法,他们应是要暂时撤离结界,以便军队顺利出城。”
神光交织间,凤凰城上空的北斗七星法阵顿时闪烁不定,仿似强光烙伤眼底的幻觉,却又似锲而不舍渗透入岩层的水滴,褐色光华不断钝化这片纯粹光明的锋芒,法阵被这片褐光点点蚕食,转瞬间消散无影,笼罩整个古城的透明结界,亦随之幻化为虚无,雾一般的预兆确定为铁一般的事实!
城外的阴阳蛊阵,被肆虐的褐光猛烈冲击,垂死挣扎亦不能挽回消逝的命运,那绿色的瘴气逐渐转淡,继而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复存在!
目之所见,令我霎时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原来控制结界和蛊阵的,便是月谷顶峰之上的阵法!
出大事了,这下再也不能隔岸观火了!
我立刻扎起长发,正欲跨门而出,却被云隐倏然攥住左手,回眸之下,撞入他荡漾着担忧的无垢瞳色中,“你要去哪里?”
我不假思索,抬手劈中他后颈,接住那单薄纤弱的身躯,心中忧思无限。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卷入危险中,等我回来……
将云隐安顿妥当之后,我怀着重重心事,跃入了那欢呼的茫茫人海中。
战船顺利出城后,结界与蛊阵又回复原状,方才一幕幕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众人运桨如飞,柚木船迎风破浪,如梭前行。
由内观而观战船,其精致的构造,越发令人叹为观止。
这艘柚木船分上中下三层,百支长桨,状如楼阁,涂满蜡油,甚至可以合拢潜水,透明的树脂化石窗经得起十二级的风浪,坚固非凡。
战船纵向除以木梯连接之外,亦造有月谷中见惯的凌云天车,随处可见运作的机械,环环相扣,有条不紊,而船的航行全由精密的机关控制,只需数人便可完成所有工作,整艘船的中枢机关,便在底层船舱机房中。
如此与月谷如出一辙的惊世工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细查一番后,我不禁望洋兴叹,目色流转间,充斥视野的除去转轴锁链之外,便是枕戈待旦的苗族武士,戒备固若金汤,饶是插翅难飞。
我倚柱而立,身着与周围苗族战士毫无二致的戎装鱼目混珠,抱臂凝思。
偷袭,变装,探查,潜入船中对我来说自然易如反掌,既已掌握战船构造,接下来该考虑如何给他们“添乱”了,不知凤凰城主在哪艘船里?
思及此,我不易察觉地扬唇,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无其事地向船舱步去……
片刻之后,我已身在千丈之外的荒野中,远方船舰依旧静静航行着。
凤凰与巫州骑马仅需两日,军队步行需八日,水路速度介于两者之间,但需多绕些路程,因而需五日,而要想阻止他们,我一人自是力不从心,必需有身手不凡的人相助,而省时赶路的最好方法,自然是……
我探囊取物,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色摇铃宛然在手,随着指尖轻晃,荡出圈圈彩色光晕,似涟漪一般扩散,四野皆充斥着悦耳清灵的铃声。
昆仑掌门曾言,魂铃徒有钟罩,并无音锤,因而摇出的是乃虚幻之音,而这种声音,能够扩散至世间各处,却惟有我与朱雀能听见。
果不其然,一指一瞥之间,便有一抹红霞自天边出现,火魅一般燃烧了一片天空,巨大的火翼骤然收拢,五彩霞光之中,朱雀温顺地落于面前。
我掠身而上,趴伏在雀颈之上,轻轻抚摸着身下柔软的彩羽,心下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对不起啊,把你丢独自在师父那里,这些天真的很想你呢,但是现在我有很重要很急的事,所以只能麻烦你带我去了,走吧!”
朱雀巨翼扑扇之下,载着我冯虚御风,向东北方飞翔而去。
纵使千山万水,亦只在一寸阴间,连绵起伏的山脉逐渐呈现在视野之中,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漫山遍野的竹寨之中,规模非凡的厅堂渐渐趋近。
穿云破雾而下,顿时一片惊呼声,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呼啸着千重而来!
这些凡枪俗箭,又怎能伤到神兽朱雀分毫?!
朱雀俯冲疾下,在离地五丈处戛然顿住,静静地飘浮在主厅上空。
大庭广众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我一跃而下,轻盈落于厅前庭院之中,隐隐蓝光护住周身,万千箭矢触光弹射,恰似雨丝倒窜,银蛇乱舞。
“谁他奶奶的敢闯老子的地盘,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身着虎皮衣的彪悍男人先声夺人,自厅中跨步而出,挥刀霍霍,举目四顾,眉棱高耸,短发熠熠,满面胡茬在阳光下异常醒目。
密雨般的箭势停了下来,我双手负后,气定神闲地翾轻云步而去,浅笑悠然,“秦寨主,别来无恙,你还是那么容易冲动呢!”
那人在目及我的刹那,硬生生地怔在当场,“你是……”
我自怀中取出一块金色令牌,信手抛给呆若木鸡的南篱寨寨主,笑得惬意轻松,“亲寨主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哦!”
秦龙睇了眼手中的金龙令,恍然回神下,豪气万丈地笑了开来,“哈哈,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老弟,你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还弄了只那么威风的大鸟!”
我不受控制地扯了扯嘴角,“呵,呵呵,过奖了。”
他挥退了手持武器的众弟兄,快步走上前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好汉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你的事就算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
“实不相瞒,今日我是有求而来。”
“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为兄弟出力,自然是义不容辞!”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摸了摸长满胡茬的下巴,若有所思,“话说回来,几月不见,兄弟你怎么这副打扮,难不成去苗疆参军了?”
因出行匆忙,未及换装,此刻我仍是头戴布帽,缠头的绷带隐而不现,身着深蓝苗族布衣,脚着革靴,腰挂月牙弯刀,尽显苗族武士之风。
我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他倏然勾过我的肩膀,毫无拘泥之态,转身向主厅走去,一吐素日来知己难觅的苦水,“自从兄弟走后,老子死活找不到喝酒的对手,都快闷出鸟来了,走,我们先去大喝一场,不醉不归!来人,备上五十坛高粱酒!”
我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挣开他的手,抱拳埋首道,“对不起寨主,今日恐是不能如寨主所愿了,实在是事态紧急,我们还是言归正传……”
辰溪位于南篱寨西南方,凤凰东方,巫州北方,亦是两地水路必经之处,均位于沅江支流上,船队到达辰溪需两日,也便是出发后的次日夜晚到达,而从南篱寨快马赶至辰溪需一日半,这样也足够秦龙做好准备了。
南篱寨的事筹划妥当之后,幸得有朱雀为伴,我遂又飞至巫州与朱潇会合,趁冷流云不在的空隙,悄悄告知了他我的计划。
朱潇亦觉此计甚好,但因太过危险,亦是担忧不绝,直到我百般保证,他才臻首应允,而应我的请求,他未将之告诉冷流云,以免其出手阻拦。
再次潜回船中时,已是傍晚时分,战船已驶出沱江,进入沅江干流。
自回船的那时起,我便奔波于各船只之间,不为人知地进行秘密行动。
夜静,云淡,桨声灯影流连处,青杏尚小,何时红了樱桃。
第二日夜间,弦月当空,出战的船队已驶入辰溪,向巫州航行而去。
沉寂的暗夜之中,忽而凭空响起一阵号角声,伴随着松明四起,惊呼声声,继而人影缭乱,不移晷间,整个船队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